第198章 嬴娡桌上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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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远的上那仁田庄上,暮色渐沉。赵乾居住的屋子陈设简单,他正沉默地将几件常穿的衣物和一些重要的文书、印章仔细地放入行囊中。动作不疾不徐,一如他平日处理事务般条理分明,只是那过分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
随从小冼在一旁默默地帮着整理,大气不敢出。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主子的神色,内心挣扎了许久,终于还是没忍住,试探着开口,声音放得极轻,生怕触怒了什么:
“主子,我们这次回去……是要……?”
话到了嘴边,那个最关键的问题——“要不要处理跟女家主的事?”——却像块烫手的石头,怎么也吐不出口。他只能将后半句话生生咽了回去,寄希望于主子能明白他的未尽之语。
室内陷入一片短暂的寂静,只有衣物摩擦的细微声响。
赵乾坤收拾东西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仅仅是一下,短暂得仿佛只是错觉。他没有抬头,没有看小冼,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
然后,他像是没有听到任何问话一般,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将最后一件外袍折好,稳稳地放入行囊,系紧了袋口。
小冼的心随着他那一下停顿提到了嗓子眼,又随着他后续的沉默而缓缓沉了下去。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多嘴了,懊悔不已,连忙低下头,再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主子何等精明,家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了却一直按兵不动,如今突然决定回去,心中定然已有计较。主子不痛快,这是肯定的,自己怎么还敢妄加揣测,多嘴询问?
小冼噤若寒蝉,只觉得这暮色中的小屋,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赵乾将行囊提起,掂了掂分量,目光投向窗外逐渐笼罩下来的夜色,依旧一言不发。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仁田庄还笼罩在一片静谧的晨雾之中,赵乾便带着小冼,悄无声息地出发了。
马车行驶在返回嬴水镇的官道上,轱辘声单调地重复着。车厢内,赵乾始终闭目靠坐着,一言不发,脸上如同戴了一张精心雕琢的面具,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澜。
但跟了他多年的小冼,却能从这极致的沉默中,感受到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以及那被深深掩藏在平静表象之下的……痛苦。
小冼偷偷打量着主子紧抿的薄唇和那即使在闭目时也微微蹙起的眉峰,心里跟明镜似的。
嬴主子……她找了别的男人了。
这件事,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主子的心里。尽管主子从未表露,甚至可能自己都不愿承认,但小冼知道,他是在乎的。
怎么可能不在乎?
他赵乾,才是嬴娡明媒正娶、拜过天地祖宗的丈夫!即便他们夫妻关系早已名存实亡,即便他常年在外,鲜少归家,可“丈夫”这个名分和尊严,是实实在在的。如今妻子闹出这样的丑闻,等于将他的脸面踩在了地上,更是对他作为一个男人尊严的公然挑衅和践踏。
这不仅仅是“不痛快”,这简直是剜心之痛,是足以让任何男人感到屈辱和愤怒的奇耻大辱!
小冼甚至能想象到,主子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内心是何等的惊涛骇浪。只是他性子太过内敛克制,习惯用理智和冷漠来武装自己,才没有当场发作,而是选择了避而不见,独自消化这份巨大的冲击。
如今,他终于要回去了。
小冼不敢想象,当主子面对嬴娡时,会是怎样的场景。是冰冷的质问?是决绝的摊牌?还是……另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沉默?
马车一路疾行,离嬴水镇越来越近。赵乾始终没有睁开眼,也没有说过一个字,仿佛一座正在积蓄力量的休眠火山。而那压抑在车厢内的低气压,让小冼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许多。
马车驶入嬴水镇的地界,熟悉的街景逐渐映入眼帘。然而,就在小冼以为会直接驶回赢府时,赵乾却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慢些,颠簸。”
车夫依言放缓了车速,马车顿时变得平稳了许多。
小冼微微一怔,下意识地看向赵乾。主子向来不注重这些享受,往日里马车行得再快再颠,他也从未抱怨过半句。如今这平坦的官道,怎会突然觉得颠簸?
只一瞬,小冼便明白了过来。
这哪里是怕颠簸?
这分明是……近乡情怯。
或者说,是事到临头的迟疑与……畏惧。
主子是在害怕。害怕即将要面对的一切——那个让他蒙羞的妻子,那桩难以启齿的丑闻,以及那可能彻底撕破脸皮、无法挽回的局面。
放缓车速,不过是他下意识拖延时间的一种方式。仿佛这样,那个注定不会愉快的会面就能来得晚一些,再晚一些。
小冼心中暗叹一声,不敢点破,只是默默地垂下头。
马车以一种近乎悠闲的速度,缓缓行驶在嬴水镇的街道上。窗外是熟悉的商铺、往来的行人,一切似乎都与往日无异。但车厢内的空气,却因为这份刻意放缓的速度,而变得更加凝滞、沉重。
赵乾依旧闭着眼,可那微微颤动了一下的睫毛,和放在膝上、无意识蜷缩了一下的手指,却泄露了他内心绝非表面那般平静。
他在为自己争取最后一点心理准备的时间,也在无声地品味着那份混合着屈辱、愤怒与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关系彻底破裂的恐惧。
这缓慢前行的马车,载着他复杂难言的心事,一步步,终究还是无可避免地,驶向了那个风暴的中心——赢家。
马车行至距离赢府仅有一条街之隔的岔路口时,赵乾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停车。”
车夫依言勒住缰绳。
小冼疑惑地看向主子,却见赵乾已经掀开车帘,目光投向了不远处那家属于赢家产业、也是嬴水镇最负盛名的酒楼——五味居。
“去五味居。”赵乾丢下这句话,便径直下了马车,头也不回地朝着酒楼走去。
小冼愣了一下,连忙跟了上去。他看着主子挺拔却莫名透着一股孤寂的背影,心中了然。
主子这是……临阵退缩了。
或者说,他需要一个新的“缓冲”。
赢府的大门近在咫尺,那里面等着他的,可能是歇斯底里的争吵,可能是冰冷刺骨的指责,也可能是……一张早已拟好的休书。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这个早已风雨飘摇的家,可能就此彻底分崩离析。
他怕了。
这个认知让小冼感到一阵心酸。主子那样一个看似冷硬、极度理智的人,原来也会有害怕的时候。
他怕的或许不是面对嬴娡的丑事,也不是族人的非议,他怕的,是那个“结果”。
一旦踏进那个门,一旦将事情摆在明面上,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他或许……就真的要失去嬴娡了,失去这个名义上的妻子,也可能会因此失去时常能见到的女儿姒儿。
这个家,就真的没了。
哪怕这个家早已冰冷空洞,只剩下一个徒有其表的空壳,但“存在”本身,似乎也成了一种习惯,一种……不愿轻易打破的牵绊。
所以,他选择了拐进五味居。
在这里,他可以暂时避开那个迫在眉睫的抉择。可以坐在熟悉的雅间里,喝一杯茶,或者饮一壶酒,独自整理混乱的思绪,再给自己一点时间,去思考,去权衡,去积蓄面对一切的勇气,或者说,去接受那个可能最坏的结局。
小冼默默跟在后面,看着主子走进五味居,要了一间最僻静的雅室。他知道,主子此刻需要的,不是劝慰,不是建议,只是绝对的安静和独处。
这短暂的停留,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赵乾带着小冼,刚踏入五味居的大门,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喧嚣热浪便扑面而来。酒楼里座无虚席,人声鼎沸,伙计们端着菜肴穿梭其间。
他平日深居简出,多在庄子或书房,鲜少在自家酒楼露面,故而大多数食客并不认得他这位真正的东家之一。他也无意惊动掌柜,只想寻个安静角落暂时栖身,便径直朝着楼梯口走去,准备上二楼的雅间。
然而,就在他经过大堂中央一张围坐了五六人的大桌时,几句刻意压低却依旧清晰传入耳中的议论,像淬了毒的冰锥,猛地钉住了他的脚步。
“……要说那赢家主母,可真真是这个!”一个穿着绸衫的中年男子竖了竖大拇指,脸上带着猥琐又兴奋的笑意,“听说啊,这几天功夫,换了不下三个男人了!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
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立刻附和:“可不是嘛!先前还道她是多端庄的一个人,没想到私下里这般……嘿嘿,那覃松,还有那个姓唐的小子,据说都跟她不清不楚!”
“要我说,她家那位赵相公,怕不是个泥塑的?这都能忍?”另一人摇头晃脑,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
“忍?没准人家根本不在意呢!说不定啊,早就各玩各的了……”
污言秽语,如同肮脏的泥水,肆无忌惮地泼洒着。他们将嬴娡的痛苦和挣扎,扭曲成香艳的谈资,将她的名声践踏在脚下,甚至将他赵乾,也编排成一个可悲可笑的活王八。
赵乾就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身形挺拔,面色如常,只有背在身后的手,指节因为骤然用力而捏得泛白,微微颤抖。
小冼跟在后面,听得心惊肉跳,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紧张地看着主子的背影,生怕他当场发作。
然而,赵乾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议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些人谈论的与他毫无干系。
只是那眼神,深邃得如同结了冰的寒潭,里面翻涌着旁人无法窥见的、足以将人冻僵的冷意和屈辱。
他听得一清二楚。
每一个字,都像鞭子一样抽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原来,在外人眼中,他和嬴娡,已然是如此不堪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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