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孤军夜袭，火烧连营

　　中军大帐内的哄笑声与奚落，如同冰冷的铁钉，将马凤的尊严与献策死死钉在了耻辱柱上。

　　他沉默地走出那片充斥着傲慢与偏见的地方，寒风吹拂着他稚嫩却紧绷的脸颊，却吹不散心头那团压抑的怒火与冰封的决绝。

　　后勤辅兵营，位于大军营地最外围，混乱、肮脏，充斥着被主力部队淘汰下来的老弱病残，以及各种被视为“无用”的溃兵。

　　当马凤拿着二皇子手令，将李三、赵铁柱以及那几十个从鹰嘴峡山洞带出来的残兵安置到这里时，迎接他们的，是辅兵营管事军官懒洋洋的打量和毫不掩饰的轻蔑。

　　“又来了群吃闲饭的。”那军官打了个哈欠，随手一指角落那片连帐篷都没有、只能靠着草料堆避风的区域，“那儿待着去，别惹事。”

　　没有装备，没有给养，甚至没有一句像样的安置。

　　他们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

　　李三气得脸色铁青，赵铁柱拳头捏得咯咯响，其他刚刚被马凤燃起斗志的汉子们，眼中也露出了茫然与愤懑。

　　马凤却异常平静。

　　他阻止了想要理论的李三和赵铁柱，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先安顿下来。”

　　他走到那片冰冷的角落，目光扫过这群跟着他、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的人。

　　他们衣衫褴褛，面带菜色，许多人身上带伤，眼神中既有不甘，也有对未来的恐惧。

　　“委屈大家了。”马凤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朝廷看不上我们，觉得我们是累赘，是废物。”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如刀：“但我们自己，不能看轻自己！平安村的血仇，青龙县沦陷的屈辱，不是靠别人的施舍和认可才能报的！是靠我们手里的刀，靠我们自己的命去拼！”

　　他指向朔风城的方向，那里火光隐隐，杀声即便隔着这么远也能隐约传来：“你们听，柔然人还在攻城！每耽搁一刻，就可能多死一个我们的同胞！主力大军逡巡不前，他们不敢冒险，他们怕损失！但我们不怕！因为我们早已一无所有，除了这条命，和满肚子的仇恨！”

　　“马参军，你说吧，怎么干！”赵铁柱低吼道，眼中凶光毕露，“俺这条命，从村子里逃出来那天，就是捡来的！”

　　“对！参军，你说怎么干！”众人群情激愤，被压抑的怒火再次点燃。

　　马凤蹲下身，用树枝在泥地上飞快地画着：“我们不能等。主力不动，我们就自己动！柔然大军围攻朔风城，其粮草辎重，必囤于后方。据我当年在此任游击将军时所知，其最大的一个临时后勤营地，就在黑石河畔，距离此地约二十里。守备相对空虚，但巡逻骑兵频繁。”

　　他抬起头，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我们的目标，就是那里！趁夜潜入，焚其粮草！不需要硬拼，放完火就走！让前线的柔然狗贼，明天饿着肚子攻城！”

　　这个计划大胆而疯狂！

　　以几十个残兵，去袭击敌军后方营地！

　　但没有人退缩。

　　仇恨与绝望，已经将他们逼到了绝境，反而激起了拼死一搏的凶性。

　　“可是……我们没有火油，没有火箭……”李三忧虑道。

　　“火，不一定需要那些。”马凤冷静地道，“营地必有草料、帐篷、甚至他们抢来的油脂！就地取材！”

　　他看向人群中一个一直沉默寡言、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汉子，那是他当年在鹰嘴峡大营任游击将军时的老部下，斥候出身，名叫石奎，最擅潜伏渗透。“石大哥，你带几个身手好的兄弟，前出侦查，摸清巡逻规律和营地薄弱点。”

　　“遵命！”石奎嘶哑地应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久违的精悍。

　　他点了两个同样曾是边军老斥候的汉子，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

　　马凤又看向赵铁柱：“赵大哥，你带人，准备引火之物，尽量搜集些干草、破布，浸上能找到的任何油脂。”

　　“明白！”

　　夜幕彻底降临，寒风呼啸。辅兵营角落这片区域，却弥漫着一种异样的紧张与肃杀。

　　马凤将牛天扬给他备下的、所剩无几的金疮药分发给伤势最重的几人，其中就包括石奎——他之前突围时腿上中了一箭，伤口虽经简单处理，但仍行动不便。

　　马凤亲自为他换了药，看着那狰狞的伤口，眉头紧锁。

　　“参军，放心，这点伤，碍不了事！”石奎咬着牙，额头渗出冷汗，却强撑着说道。

　　马凤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他知道，这次行动，对每个人都是巨大的考验，尤其是带伤的石奎。

　　子时刚过，石奎带着人回来了，身上带着夜露和寒气。

　　“参军，摸清了。营地守军约三百，分两班巡逻，间隔半个时辰。东南角是马厩和草料堆，守备最松，靠近河岸，得手后易于撤退。”

　　“好！”马凤眼中寒光一闪，“行动！”

　　几十条黑影，如同融化的墨汁，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京营大军的驻地，向着黑石河方向潜行。

　　马凤一马当先，他的轻功在黑暗中发挥了巨大作用，总能提前避开可能的巡逻队和岗哨。

　　石奎虽然腿脚不便，但凭借老道的经验，依旧紧紧跟随，为队伍指引着最安全的路径。

　　四十里路，在寂静和紧张中快速掠过。

　　远处，柔然后勤营地的轮廓在夜色中显现，灯火零星，如同沉睡的巨兽。

　　按照计划，队伍分散成数股。

　　马凤亲自带领石奎、赵铁柱等十余人，负责主攻东南角的草料场；李三带其他人在外围策应，制造混乱，并准备接应。

　　潜入比预想的还要顺利。柔然人显然没料到，在自家大军后方，会有一支不要命的小队敢来偷袭。

　　东南角的哨兵抱着长矛，靠在草料堆上打盹。

　　马凤如同狸猫般贴近，手中匕首寒光一闪，那哨兵便悄无声息地软倒在地。

　　他打了个手势，石勇、赵铁柱等人迅速跟上，将携带的浸油干草、破布塞入草料堆深处。

　　“点火！”马凤低喝。

　　几支火折子同时亮起，点燃了引火物！

　　“嗤啦——”

　　干燥的草料遇火即燃，火苗瞬间窜起，顺着塞满的引火物，如同贪婪的火蛇，迅速向草料堆深处蔓延！

　　“走！”马凤毫不恋战，立刻下令撤退。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撤出草料场时，异变陡生！

　　一支柔然巡逻队恰好经过附近，发现了窜起的火苗！

　　“敌袭！有人放火！”凄厉的胡语呼喊声划破夜空！

　　整个营地瞬间被惊动！锣声、号角声、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响成一片！

　　“快走！”马凤厉声催促，手中已多了一把不知从哪个死去的边军手里捡来的腰刀。

　　他们沿着预定的河边路线狂奔，身后是越来越多的追兵和熊熊燃起的冲天大火！

　　火光将他们的身影照得清晰可见。

　　“嗖嗖嗖！”箭矢破空而来！

　　“小心！”石奎猛地将身边一个动作稍慢的汉子推开，自己却因为腿伤行动迟缓，一支狼牙箭狠狠钉入了他的后肩！

　　“石大哥！”马凤目眦欲裂，返身想要救援。

　　“别管我！快走！”石勇怒吼一声，猛地将插在肩头的箭杆折断，挥舞着战刀，如同受伤的猛虎，扑向追得最近的几个柔然兵，“老子跟你们拼了！”

　　他这是在用生命为他们断后！

　　马凤牙齿几乎咬碎，他知道此刻犹豫不得。

　　他深深看了一眼那个在火光中浴血搏杀的背影，嘶吼道：“走！”

　　众人含泪，跟着马凤，拼命冲向黑石河。

　　河水冰冷刺骨，但他们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借着夜色的掩护，向下游泅渡。

　　身后，柔然后勤营地的火光越来越大，映红了半边天，隐约还能听到石勇那不屈的怒吼声，以及……最终戛然而止的声响。

　　马凤的心，如同被那冰冷的河水浸透。

　　他们成功了，以巨大的代价。

　　当马凤带着剩下的人，如同落汤鸡般、失魂落魄地回到辅兵营那个冰冷的角落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没有人说话，幸存的十几个人默默地坐在地上，脸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复仇的快意，以及失去同伴的深切悲痛。

　　李三清点人数，去时四十七人，回来……连同马凤在内，只剩十九人。

　　石奎和近三十名兄弟，永远留在了黑石河畔。

　　马凤靠着草料堆坐下，蜷缩起身体，将脸埋在膝盖里。

　　冰冷的河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但他感觉不到冷，只觉得心口堵得厉害，仿佛压着一块千斤巨石。

　　石勇最后那声怒吼，那扑向敌人的决绝身影，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

　　还有那些葬身火海，或者为了掩护他们而倒下的兄弟……

　　这就是战争。

　　残酷，冰冷，用鲜血和生命书写。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声打破了辅兵营的宁静。

　　几名传令兵飞驰而至，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兴奋，高声宣告：

　　“大捷！大捷！柔然后勤营地昨夜遭遇不明身份部队袭击，粮草被焚毁大半！前线柔然军心浮动，攻势已缓！”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整个营地。

　　原本死气沉沉的辅兵营，顿时骚动起来。

　　无数道目光，复杂地投向了角落那片区域，投向了那个蜷缩着的、瘦小的身影。

　　中军大帐内，乾德义听着龙武卫大将军的汇报，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震惊。

　　“查清楚是谁干的了吗？”

　　“回殿下，尚未……但据逃回来的柔然俘虏描述，袭击者人数不多，行动迅捷，对地形极为熟悉……而且，辅兵营那边，昨夜似乎少了几十人……”

　　乾德义的目光骤然锐利，猛地看向帐外，那个他昨日刚刚驳回其献策的“娃娃参军”所在的方向。

　　是他？

　　竟然真的是他？

　　以几十残兵，真敢深入敌后，还成功了？

　　一股混杂着懊悔、惊诧，以及一丝被冒犯的怒意，涌上乾德义心头。

　　而此刻，在曾经的边军大营，如今已是一片颓败的朔风城外围壁垒上，两位败军之将——镇北将军郭韬和副将赵昆，也得知了这一消息。

　　郭韬甲胄上沾满血污与尘土，面容憔悴，但眼神依旧沉稳。

　　他望着远处那映红天际、尚未完全熄灭的火光，久久不语，最终化为一声复杂的叹息：“不知何人有此胆量，真是国家之幸啊！”

　　他忠于国家，用兵谨慎，甚至有些保守，导致此次惨败，内心饱受煎熬。

　　救援将领的这不顾一切的疯狂之举，让他对自己的谨小慎微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而一旁的赵昆，则眼神闪烁，精明的脸上露出一丝算计。

　　他低声道：“将军，无论是哪位将军，此人能力不容小觑。若能为我所用……”他想的，是如何利用这突如其来的变局，以及在接下来的权力洗牌中，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位救援的将军就是他们熟悉的前任游击将军牛凤（现如今化名马凤）

　　另外一面，马凤并不知道这些大人物的心思。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朔风城的方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过于深邃的眼眸中，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冰冷、疲惫，以及一丝……浴火重生般的坚定。

　　他失去了很多，但他证明了一件事——有些路，哪怕所有人都反对，只要他认为是对的，他就一定会走下去。

　　用他自己的方式。

　　这场火，不仅烧了柔然的粮草，也烧掉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对权威的敬畏与幻想。

　　从今往后，他只为死去的兄弟，为沦陷的故土，为自己认定的道路而战。

　　孤军，亦可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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