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旧笔记本（1）

　　凌母将一本旧笔记本轻轻放在贾以沫手中，牛皮封面已有些磨损，烫金的云纹却依然清晰。

　　贾以沫接过时，指尖微微发颤，几乎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她垂眸看着手中的笔记本，仿佛捧着滚烫的炭火。

　　对于凌云峰，她始终怀着深深的亏欠。当年，她断崖式分手，不告而别，斩断所有联系，像人间蒸发一样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这份愧疚，如同一个滚烫的烙印，经年累月，非但没有模糊，反而更深地刻在她心底最柔软、最不敢触碰的地方。

　　她几乎不敢去想象，在这本日记里，在那个她决然离开后凌云峰的世界里，自己会是怎样一种不堪、绝情的存在。

　　他是不是把所有的怨恨、失望、不解与痛苦都倾注其中？

　　每一个字，会不会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在她事隔多年后想要弥补时，再次精准地刺穿她伪装的平静，让她痛彻心扉？

　　某天夜深人静时，贾以沫终于鼓起勇气，在昏黄的台灯下翻开了笔记本。

　　扉页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少女穿着干净的白色校服，神情肃穆，却生了一双含水的杏眼 ，眼波流转间，藏着不谙世事的纯真与倔强。

　　那是大二时的她，青涩、美好，却也让此刻的她心疼得无以复加。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微颤地翻过扉页。

　　笔记本的第一页，日期赫然定格在她离开后那个撕心裂肺的第一周。

　　墨迹潦草，晕开，像被泪水或者酒渍浸泡过。

　　【第一周】

　　贾以沫，你去了哪里？短信不回，电话关机。天空是灰色的，和我心里的颜色一样。

　　后来听他们说，你拖着行李箱离开了这座城市。去了巴黎。

　　为什么？是我做错了什么吗？告诉我！求你告诉我！

　　明明前一天我们还在一起规划暑假去哪里旅行，明明相爱的两个人，其中有一个人怎么会……说不爱就不爱了，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心像被活生生挖走，冷风灌进来，疼得无法呼吸。

　　贾以沫，你怎么能这么狠？

　　今天和苏墨尘那小子，一起喝多了，彼此哭诉“那个求而不得的人”。

　　看着他，就像照镜子。我们都是感情的困兽罢了。

　　【一个月】

　　你，音讯全无。我像个失去引力的游魂，在我们曾经一起布置、充满了你气息的出租屋里徘徊。

　　沙发上还搭着你落下的一件针织开衫，上面有你常用的那款洗发水的味道。

　　浴室镜柜里，你没带走的半瓶洗发水静静地立在那里。

　　书架第二层，你爱看的那几本小说还保持着原样……

　　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角落，都在凌迟我。

　　我快疯了。

　　必须写下来，把这些念头倒出来，否则我会死。

　　写在这里，假装你还能看见，假装你……还在。

　　【三个月】

　　所有人都劝我放下，说你不值得。

　　可我的记忆里全是你好的样子。

　　你笑起来时眼睛会弯成好看的月牙，里面盛着光。

　　你生气时会不自觉地抿紧嘴唇，腮帮子微微鼓起。

　　你担心我忙起来忘记吃饭胃不好，总是凶巴巴地逼着我喝温热的酸奶。

　　你在宿舍楼下等我，看到我时眼睛一亮，像只欢快的小鸟一样扑进我怀里的样子……

　　这些记忆，这些感觉，如此真实，如此鲜活。它们是假的吗？

　　如果是假的，为什么会在我的生命里烙印得这么深，这么疼？

　　如果是真的，你怎么能……转身得如此彻底，如此决绝？

　　我开始不受控制地怀疑自己，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够好，怀疑我们之间那些甜蜜的过往，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只是我一个人的错觉？

　　【半年了】

　　我强迫自己尝试接受你不会再回来的事实。

　　每天按时上班，处理案子，和同事讨论案情，吃饭，睡觉。

　　我努力扮演一个正常的、情绪稳定的成年人。

　　但我知道，内里，我只是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麻木的躯壳。

　　酒精成了我最好的伙伴。只有在喝醉后混沌的意识里，我才能清晰地“看见”你，才能短暂地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现实。

　　可是，宿醉醒来后的现实，往往更加冰冷，更加刺骨。

　　这本笔记本，成了我唯一的“清醒梦”，也是我唯一的“戒毒所”。

　　贾以沫，你就是我此生最难戒掉、深入骨髓的毒。

　　【一年了】

　　今天是我们“分手”的“周年忌日”。呵，多可笑的说法。

　　我鬼使神差地去了我们大学时常去的那家咖啡馆，坐在那个靠窗的老位置，点了一杯你最爱的、上面有漂亮拉花的焦糖玛奇朵。

　　你喜欢加糖，我放了很多糖。

　　我尝了一口，太甜了，甜得发腻，甜得……让人心里发苦。

　　旁边那对年轻的情侣，男孩正笨拙地拿着纸巾给女孩擦去嘴角的奶泡，女孩娇嗔地躲闪，眼里却满是笑意。

　　那画面，像极了曾经的我们。

　　那一刻，我如同被什么东西烫到一般，仓皇地结了账，几乎是逃离了那里。

　　回到家，对着冰冷的墙壁，写下这些混乱的文字。

　　我好像……开始“习惯”没有你的生活了。

　　可是，“习惯”这个词本身，就带着多么深的无力和绝望？

　　【一年半】

　　接手了“7.28”跨境经济专案，案情复杂，牵扯众多。我开始没日没夜地查卷宗、分析资金流向、提审嫌疑人。

　　我用无尽的工作填满所有清醒的时间，不敢有一刻停歇。

　　白天，我是冷静、高效、逻辑缜密的凌检察官，是同事和领导眼中值得信赖的办案骨干。

　　只有晚上，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这里，卸下所有伪装，我才变回那个被思念和回忆啃噬得千疮百孔的可怜虫。

　　笔记本，只有面对你这本冰冷的、沉默的、承载了我所有脆弱和不堪的死物时，我才敢卸下所有坚强的面具，露出血淋淋的伤口。

　　我是不是……很可笑？

　　【两年整】

　　父母的耐心似乎到了极限，开始频繁地安排相亲。

　　拗不过他们，也为了让他们安心，我去见了几个女孩。

　　她们都很优秀，家世、样貌、学历、谈吐，无一不出挑。

　　但是，不行。

　　她们不是你。

　　没有你笑起来时眼里的狡黠光彩，没有你偶尔敏感脆弱时需要人哄的小性子，没有你谈起梦想时闪闪发亮的眼神……

　　她们，都不是贾以沫。

　　我知道这样不对，对她们不公平，也是在折磨自己。

　　但是，我的心，从你拖着行李箱决绝离开的那天起，就好像自动上了一把沉重的锁。

　　而唯一的钥匙，被你带走了，带去了遥远的巴黎。

　　这本越来越厚的笔记本，就是我为我自己亲手打造的情感囚笼。而我，竟可悲地甘之如饴。

　　【两年半 · 初春】

　　今天下班路过一家首饰店，橱窗里一条镶嵌着碎钻的海星造型项链，在灯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芒。

　　我愣住了，和你曾经指着时尚杂志，眨着眼睛说“云峰，这个好看”的那条，几乎一模一样。

　　我鬼使神差地走进去，买下了它。回到家，将它连同购物小票一起，锁在了书桌抽屉的最深处。

　　和这本笔记本一样，这条项链，也成了我又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是我内心深处一道无法愈合、也不愿愈合的伤口。

　　或许，我是在用这种方式，固执地纪念着什么，或者说，惩罚着自己。

　　【三年了】

　　时间到底过得快，还是慢？

　　我惊恐地发现，记忆中你的样子，有些细节开始变得模糊了。

　　这比思念本身更让我恐慌。

　　我像疯了一样翻出旧手机，找到里面仅存的几张我们偷偷拍的合影，反复地看，放大每一个像素，直到眼睛酸涩胀痛，才勉强将你的轮廓再次清晰地刻进脑海里。

　　人们总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能治愈一切伤痛。可是为什么，三年过去了，我心上的这道伤口不见丝毫愈合，反而在岁月的沉淀下，溃烂入骨？

　　原来，极致的思念，往往不是突如其来的剧烈刺痛，而是一种持续的低烧，无声无息，却耗尽了一个人所有的热情与生气。

　　【三年 · 夏】

　　暑假，一个人去了威海。

　　那是你曾经在地图上圈出来，拉着我的手说毕业后一定要一起去看的海。

　　海，真的很蓝，很辽阔，一望无际。

　　咸湿的海风吹在脸上，带着微凉的腥气。

　　我独自站在空无一人的清晨沙滩上，闭上眼睛，努力想象你就在我身边。

　　你会兴奋地脱掉鞋子，赤脚踩在冰凉的海水里，会指着天边的海鸥让我看，会让我给你拍很多很多漂亮的照片……

　　可是，睁开眼，只有我一个人。对着空茫壮阔的大海，我张了张嘴，却发现你的名字堵在喉咙里，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海很美，但你不在，万物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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