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鏖战第二日——箭雨与弹幕（下）

　　退兵的铜锣声在清军后方刺耳地回荡，但战场上弥漫的并非胜利的喜悦，而是更加浓重的血腥与肃杀。阿济格站在战车上，脸色铁青，胸膛因暴怒而剧烈起伏。他无法接受，自己麾下的汉军旗步甲，竟被一群他视为土鸡瓦狗的南人，用那种闻所未闻的爆炸物给硬生生炸了回来！这不仅是伤亡，更是对他的莫大羞辱！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阿济格低声咆哮，如同困兽，目光扫过前方那片吞噬了他无数勇士的钢铁阵地，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他猛地转过头，视线落在了阵后那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人群——那是随军而来的大量包衣阿哈（奴隶、奴才）。

　　一个残忍而恶毒的念头，瞬间在他心中滋生。

　　“传令！”阿济格的声音冰冷刺骨，“让那些包衣奴才上前！汉军旗弓手压阵，蒙古骑兵继续两翼游射！告诉那些奴才，” 他嘴角咧开一个残酷的弧度，“只要他们能冲进南蛮子的战壕，活着回来的，本王亲自作保，抬旗！赏田宅，免徭役！让他们也尝尝当主子的滋味！”

　　这道命令如同在死水中投下了一块巨石。那些原本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包衣奴才，在听到“抬旗”二字的瞬间，麻木的眼神里，骤然迸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扭曲的光芒！

　　抬旗！从卑贱的、可以被随意打杀如同猪狗的奴才，一跃成为可以拥有田地、驱使他人、甚至拥有自己包衣的“主子”！这是他们祖辈辈想都不敢想的天大恩赏！是足以让他们用一切，包括性命去交换的终极诱惑！

　　长期的非人虐待，早已磨灭了他们绝大部分的反抗勇气，却也扭曲了他们的心智。此刻，这唯一的、扭曲的“希望”之光，点燃了他们灵魂深处最后一点疯狂。

　　“抬旗！主子说能抬旗！”

　　“冲啊！冲过去就能当主子了！”

　　“杀！杀光那些南蛮子！”

　　不需要督战队驱赶，这些原本畏缩的包衣奴才，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嚎叫，抓起清军分发下来的简陋刀枪、甚至是木棍，如同决堤的疯狗，黑压压的一片，朝着青鸾军的阵地发起了亡命式的冲锋！他们身后，是汉军旗弓手冰冷的箭簇，两侧，是蒙古骑兵依旧不停的抛射箭雨。

　　这股人潮，毫无章法，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歇斯底里的疯狂！

　　青鸾军阵地上，士兵们刚刚击退八旗精锐的振奋还未完全平复，就看到这如同蚁附般涌来的、状若疯癫的人群。一些人脸上露出了不忍和迟疑——这些人，看起来比流民好不了多少。

　　了望哨位上，沈正阳的眉头紧紧锁起。他看穿了阿济格的毒计——用这些被压迫到极致、又被虚假希望点燃的可怜人作为消耗品，来疲惫己方，试探虚实，甚至企图用这疯狂的人海冲垮阵地。

　　“大帅，这……都是些苦命人……”身旁一名年轻的参谋声音有些发颤。

　　沈正阳目光锐利如刀，声音斩钉截铁，传遍前沿：“收起你们的怜悯！战场之上，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和身边袍泽的残忍！他们拿起武器冲过来的那一刻，就是敌人！听我命令——”

　　他深吸一口气，怒吼声响彻阵地：

　　“全军——上刺刀！”

　　“铿铿锵锵！”一片金属摩擦的脆响，雪亮的三棱刺刀迅速卡上铳口，原本依赖火器的阵地，瞬间变成了一片钢铁丛林。

　　然而，沈正阳的命令并未结束！

　　“火铳手，预备——”

　　当那些疯狂的包衣奴才嚎叫着，不顾伤亡地冲过最后的死亡地带，眼看就要扑到第一道壕堑边缘时，沈正阳眼中寒光爆射，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掷弹兵，最大密度，覆盖前沿！”

　　“火铳兵，三轮齐射后——”

　　“全军反冲锋！把敌人给老子杀回去！”

　　命令一出，连曾大牛等将领都愣了一下。反冲锋？面对如此疯狂的人海？

　　但军令如山！

　　“轰轰轰——！”手榴弹再次在前沿炸响，将最密集的冲锋人群炸得人仰马翻。

　　“砰砰砰——！”三轮极其迅猛的排枪齐射，如同死神的镰刀，再次收割了一片生命。

　　就在硝烟尚未散去的刹那——

　　“吹号！全军突击！”沈正阳拔出腰刀，亲自跃出了指挥位！

　　“滴滴答——滴滴答——！”

　　冲锋号凄厉而激昂地响起！

　　“杀——！”

　　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彻底爆发，第一道、第二道堑壕内的青鸾军士兵，在军官的带领下，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怒吼，端着上了刺刀的火铳，如同决堤的洪流，主动跃出了战壕，向着那些刚刚承受了爆炸和排枪、正处于混乱和惊愕中的包衣奴才，发起了凶悍的反冲锋！

　　那些疯狂的包衣奴才，原本以为会和以往冲击明军阵地一样，对方要么溃逃，要么只能龟缩防守。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这些“南蛮子”非但不跑，反而敢端着那带着长刺的铁管子，主动冲出来和他们拼命！

　　当看到那如林般推进、闪烁着寒光的刺刀阵，感受到那股一往无前、纪律严明的凶猛气势时，包衣奴才们那被“抬旗”诱惑点燃的虚假勇气，如同冰雪遇上烈日，瞬间瓦解！他们习惯了欺压更弱者，习惯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屈服，何曾见过如此主动、如此强悍的步兵？

　　“妈呀！”

　　“他们冲出来了！”

　　“跑啊！”

　　崩溃只在一瞬间。前排的包衣奴才吓得魂飞魄散，扭头就跑，与后面还在前涌的同伙撞成一团，自相践踏。整个冲锋的狂潮，在青鸾军凶狠的反冲锋面前，如同撞上礁石的浪花，瞬间粉碎，变成了更加混乱不堪的大溃逃！

　　后方战车上，阿济格脸上的残酷笑容彻底僵住，眼睛瞪得如同铜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他……他们……他们怎么敢……”他喃喃自语，大脑一片空白。

　　他无法理解，这些在他眼中只会依靠工事和火器的南人，怎么会有如此血性，敢主动跳出战壕，发起白刃反击？而且，还如此轻易地就击溃了他寄予“厚望”的包衣人海？

　　青鸾军的反冲锋如同热刀切黄油，一路将溃逃的包衣奴才驱赶、杀戮，直至将其彻底赶出前沿阵地，才在军官的号令下，有条不紊地退回堑壕，重新组织防线。

　　战场上，再次暂时恢复了寂静，只留下比之前更多、更密集的尸骸，其中大部分，是那些至死都做着“抬旗”美梦的包衣奴才。

　　阿济格望着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钢铁阵地，第一次，从心底升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这支军队，和他以往遇到的任何敌人，都截然不同。他们不仅火器犀利，意志更是坚韧如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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