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荒唐

最新网址:http://www.c8e.cc
  顾朝暄一时间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那句“我喜欢你”,她不是没想象过。

  十七岁那会儿,她和邵沅坐在水泥台阶上,手里捏着冰棍,悄悄八卦。

  “将来有一天,他要是跟你说:‘顾朝朝,我喜欢你’,你会怎么样?”

  她当时还带着点少见的底气:“还能怎么样?”

  答案毋庸置疑,她会立马答应他。

  那时候还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家庭变故跟隔阂,她理所当然地觉得。

  如果有一天,他开口说“喜欢”,那不是少男少女的任性,是两家父母一看就点头的“门当户对”。

  是水到渠成,是“长辈们其实早就默认了”。

  后来她才明白,那种“默认”,从来只存在于她自己的想象里。

  眼前这个男人,还是那张从少年一路长上来的脸,眉眼线条都没走样,甚至连说话前那一下极轻的停顿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可他说出那句“朝朝,我喜欢你”的时间点,已经和她当年的剧本错开了太多年。

  顾朝暄勉强笑了一下:“你这套告白词,要是搁在我们还穿校服那会儿,说不定我会很给面子。”

  陆峥目光微动:“那现在呢?”

  “现在……我大概已经没办法,像那时候一样,一听你说喜欢,就什么都不计较地往前冲了。”

  顾朝暄顿了一下,“很抱歉,陆峥。”

  空气安静了几秒。

  “是因为我们两家的那些隔阂吗?”他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如果是因为这些,我会处理好一切,不会让他们打扰到你,你想留在巴黎工作也可以,想回北京也可以……”

  “不管你选择哪边,我都会把该处理的事处理干净。在北京……我会准备好一个家,属于你的,也是属于我们的。”

  “陆峥你何必呢,”顾朝暄扯了一下唇,“你明明知道的,就算没有后面那些事,我们也不可能在一起的,你明明知道我们连朋友都做不了。”

  陆峥呼吸一滞。

  顾朝暄继续:“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想把话说得太直白,其实你们所有人都知道,她跟陆小叔从来都不是简单的合作关系对吧?”

  “朝朝——”

  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她打断他,“我已经知道了,我回北京的时候,去她生前那套房子打扫过。我一直以为,曾经跟她在那儿一起生活的人,是我不认识的陌生人。

  直到那天,我在相机里,看到了一张照片的倒影,玻璃上,晃过去的是陆小叔的侧脸。”

  那一瞬间,她其实并不算“震惊”。

  真正让她难受的,并不是“原来她有另一个人”,而是那种很多事情被彻底坐实了的感觉。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谢云青和顾廷岳的婚姻,跟电视剧里那种“琴瑟和鸣”没什么关系。

  他们的结合是各取所需。

  他要的是一位出身、履历、谈吐都无可挑剔的太太,帮他把某些场合的门推开,把某些风言风语压下去;

  她要的是一个足够稳固的平台,可以把自己的资源和能力铺开来用。

  至于孩子。

  从来不是那种“爱情的结晶”。

  更多似一份合同里顺带写上的条款。

  延续香火,稳固关系,让这场联姻看上去更完整一点。

  有时候她在走廊尽头,会看到两间房门一左一右,门板关得好好的,走廊灯冷白。

  她那时候还太小,只能隐约明白一点:

  那些大人嘴里的“门当户对”“彼此成就”,里头不一定包括“喜欢”。

  后来两个人各自往上爬,各自盘算,各自握住对方的一些把柄。

  站错队的时候就互相牵制,风向变了就彼此防备。

  从利益共同体,到冷战同盟,再到彻底反目,其实一路都有迹可循。

  至于两个人在外面各自有一个见不得光的家,在这个圈子里并不算稀奇,只不过轮到她牵扯其中,就显得格外刺眼了一点。

  “所以陆爷爷陆奶奶会讨厌我,一点都不奇怪。换成我是他们,一想到自己最小的儿子,是为了谁死的,看见那个人留下来的孩子,我大概也笑不出来。”

  陆峥指尖一紧:“那是上一代人的事,跟我们没有关系。”

  顾朝暄笑了一下。

  那笑意不尖锐,也不闹腾,就是很平静地从嘴角弯出来,跟听见了什么天真的话一样。

  “真的没关系吗?”她偏过头看他,“陆峥,你真觉得,跟我们没有关系?”

  他喉结动了动:“至少,不该落在你身上。”

  “可它就是落在我身上了呀。从我出生起,我姓顾,她姓谢,你姓陆——我们是谁的女儿、谁的孙子孙女,早就写在户口本和族谱上了。”

  “陆家要是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你会袖手旁观吗?陆爷爷要是摔一跤、出点事,你能真的当成‘上一代人的问题’,安安心心在巴黎烤牛排?”

  他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不会的。”她替他把话说完,“这跟你有没有选择、愿不愿意,其实关系不大。你生在那儿,你就是会回去扛。”

  她笑意淡下来:“所以你看,我们怎么可能真的‘跟他们没有关系’呢?他们做的每一个决定,最后都会变成我们身上的位置、我们走的路,甚至我们能不能在一起。”

  “我也不想日后,看着你一边说要为我怎样,一边心里还要盘算着怎么对得起陆家、对得起你自己那一身光鲜的履历,所以很抱歉。”

  话说到这儿,她收了收眼神,站起来,把杯子顺手放到一旁小矮桌上。

  她看着他,语气很平静,“谢谢你肯定那时候的我,让我知道,我那点不知好歹的喜欢,并不是全凭自己想象。也谢谢你,专程跑一趟巴黎来看我。”

  陆峥怔了几秒,被她的“谢谢”打得有点措手不及。

  顾朝暄已经微微侧过身,要绕过他往露台门口走。

  椅子腿在地上轻轻一响,他站起来,伸手挡在她面前。

  “顾朝朝——”

  他叫住她,怕她下一秒就从自己眼前消失。

  顾朝暄只好停下。

  两个人隔着半步的距离站着,头顶那串小灯泡晃了一下,灯影在他们之间拉出一条不稳的线。

  陆峥抬手去握她的肩,动作不重,却带着要把人按回怀里的用力。

  “我们试试,你相信我,我会处理好……”

  话没说完,手腕就被她按住了。

  硬生生把那点想要拥她入怀的势头挡在半路。

  “别这样。”顾朝暄抬眼看他。

  她眼睛不红,也没闹情绪,只是看着他的那一瞬间,灯光在瞳仁里一闪一闪,仿若有些什么被碾碎过很多遍,又被她亲手收拾干净了。

  她慢慢把他的手从自己肩上推开,隔着布料,把两个人的距离往后推了一点。

  “陆峥,”她声音很轻,一字一顿,“你不要再喜欢顾朝朝了,求你了。”

  陆峥怔住。

  她竟用“求”这个字眼。

  那一瞬间,宛若哪根神经被人生生拧断了。

  不是她该用的词。

  从小到大,别人求她的事多了去,她顶多笑一笑,给不给面子全看心情。

  那样的出身、那样的脾气,她理所当然该是被人“求着”的那一方。

  可现在,她却低着眼,声音不高不低,用“求你了”来劝他别再喜欢她。

  少顷,陆峥眼睛覆了一层很薄的湿意。雾气糊在视线上,让他看不太清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她站在面前,离自己不过一步的距离,却隔着好几年的人生。

  两人就那样对峙着。

  风从伞沿掠过的动静,把伞布吹得一颤。

  他指尖还停在半空,迟了一拍才慢慢收回来。

  陆峥别过一点脸,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失态似的,呼吸压得极低,那点雾气终于在眼眶里晃了一下,他抬手挡了挡。

  顾朝暄无视他的动容,垂下视线,把手揣进大衣口袋里。

  她呼出一口气,“陆峥,在那莽撞无知的年华里,我已经把能期待的,都期待完了。你给过我最好的少年时代了。那已经够了,真的够了,再见。”

  顾朝暄说完“再见”,没再多看他一眼,抬脚向露台门口走去。

  靴跟落在地上的声音不重,却一下下,踏得很清楚。

  身后传来他的声音,带着被压得很紧的哑意,“朝朝。”

  她步子顿了一瞬,没有回头。

  “你就这样走了?你真的甘心吗?甘心就这么……跟我,还有这些年,说断就断?”

  顾朝暄停下,侧过身,慢慢回头去看他。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他站在灯下,背后是还没完全熄掉的炭火,脸色被光影切成两半,一半清晰,一半模糊。

  宛若这一次迟到了好多年的告白。

  她看着他,眼神不冷不热,只是把刚刚被问出口的那句“甘心吗”在心里翻了一圈。

  “陆峥,”她低声开口,“我当然不甘心。”

  他怔住,指尖又绷紧了一分。

  “从小到大,”她慢慢说,“我哪一次是真的甘心过?不甘心他们那样生下我又不管我,不甘心所有人都不爱我、抛弃我,不甘心你什么都不说,也不甘心我们最后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她顿了顿,嘴角却弯出一点自嘲似的笑意:“可我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呢?”

  “可这些不甘心,加起来,也没办法把人从坟里挖出来,没办法把账改写一遍,更没办法,把我们扔回十七岁那年,操场边、教室里,什么都还没发生之前。”

  “命已经排成这个样子了,该写在谁身上的,早都写完了。”顾朝暄盯着他,目光很清醒,“我能做的,只有认账,然后往前走,不是再在原地耗一场,看自己又多输一遍。”

  “所以不是我真的甘心,是我终于明白,有些不甘心,留着只会腐烂。”

  说完这句,她像是把最后一点话也交代清楚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回去吧,陆峥。”她低声道,“你还有你的路要走。”

  话落,她转身去推门。

  门轴轻轻响了一声,楼道里冷风涌进来,把露台上的灯影一分为二。

  这一次,她没有再停,也没有再回头。

  ……

  下楼的铁梯有点窄,风顺着扶手一路往下灌。

  顾朝暄一手扶着栏杆,脚步不紧不慢。

  快到楼道口时,楼下那扇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头推开。

  “哎,顾朝朝——”

  邵沅正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上来,一抬头差点跟她撞个正着,忙往旁边一闪,“你怎么下来了?上面——”

  “我先走了。”她打断他,声音很轻,“明天还有事,要早起。”

  邵沅愣了一下,下意识问:“现在?”

  “嗯。”她点点头,冲他笑了一下,很礼貌、很标准的那种,“再见。”

  话说完,她已经迈下最后两级台阶,绕开他,往走廊尽头走去。

  邵沅看着她背影,很多话堵到嘴边……最后什么也没说出口,只闷声应了一句:“……路上注意安全。”

  顾朝暄摆了摆手,没有回头。

  楼道门被她带上,合页磕在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外头的风声一下被隔开。

  只剩楼顶这边,还亮着一圈小灯。

  邵沅站在原地几秒,端着那盘水果,骂了一句听不清的脏话,转身又往上走。

  他用肩膀顶开通往露台的铁门。

  炭火已经压得很低,伞下空了一个位子,椅子还维持着她刚才坐着的角度,衣角摩过的痕迹都还在,可人已经不在了。

  陆峥背对着门,站在栏杆边上。

  手扔在一旁的椅背上,风把一角吹得轻轻晃。

  他低着头,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火光在指尖一闪,他抬手点燃。

  念书那会儿,最不爱这些东西的就是他。

  操场边、天台口,吵吵闹闹的是那一男一女,烟味酒气都被他压着不准沾身;而现在,整块露台只剩他一个人,连刚才撑场子的笑声都被风吹散了。

  小灯泡吊在头顶,一盏一盏排过去,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长。

  邵沅没出声,就那么看着。

  陆峥夹着烟,手肘抵在栏杆上,仿若用尽了力气才把整个人固定住,不至于顺势往下坠。

  他肩线沉得很低,整个人却站得直,这世上哪怕只剩他一个,也还得撑住某种看不见的体面。

  风把烟雾卷散,又重新缠上来,绕在他侧脸和睫毛上。

  远处的巴黎夜景灯火通明,近处这块露台,却安静得过分。

  明明四面都是光,他站在其中,却似被整个世界留在了背后——天台是悬着的,路断在半空,人也断在那句“再见”之后。

  邵沅叹了口气,他们都再也回不了过去。

  ……

  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

  屋里一片黑。

  顾朝暄没开顶灯,只把门反锁上,顺手按亮了书桌那盏小台灯。

  暖黄的光从桌角铺开,电脑、文件、名片盒一一浮出来,看着都很安全,很“正经”,随时可以把人塞回日常生活那套轨道里。

  她把大衣脱下来搭在椅背上,围巾往桌上一丢,刚打算开电脑,手机在包里震了一下。

  她摸出来一看,是WhatSApp的提示。

  【何潇萧:睡了吗?】

  【何潇萧:在干嘛。】

  顾朝暄下意识瞥了眼墙上的钟,又在心里换算了一下时差。

  巴黎这边快午夜,北京那边,差不多早上七点多。

  她手指在屏幕上停了停,嘴角弯了一下。

  【顾朝暄:刚在露台吃烧烤回来。】

  发送。

  那头几乎是秒回,宛若一直捏着手机等她一样。

  【何潇萧:有图吗?】

  【顾朝暄:没有。】

  【何潇萧:跟同事聚餐吗?】

  【顾朝暄:不是,是跟老朋友们。】

  屏幕上迟迟没再跳出新气泡。

  顾朝暄把手机随手丢在桌上,去厨房接了一杯水,又站在窗前发了会儿呆。

  等她再拿起来,右上角时间已经跳过去两三分钟,聊天框里才慢吞吞多出一行:

  【何潇萧:露台风那么大,你冷不冷。】

  顾朝暄盯了两秒,感觉不太符合何潇萧的回复风格,但还是回了。

  【顾朝暄:还好。】

  【顾朝暄:有热红酒。】

  那头又安静了一会儿。

  正在输入…

  消失。

  又跳出来。

  【何潇萧:心情不好?】

  这句话干脆利落,没有平时那些“哈哈”、“表情包”打圆场。

  顾朝暄下意识打了一个问号。

  【顾朝暄:?】

  她盯着这一个符号,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看穿了,又不太甘心承认。

  正在输入…的提示又亮起来。

  【何潇萧:直觉。】

  【何潇萧:你平时吃一顿好的,至少会发三张图炫耀。】

  【何潇萧:今天只说了‘烧烤回来’四个字。】

  顾朝暄失笑,指尖怔了怔,还是慢慢敲字。

  【顾朝暄:被你说得好像我很浅薄。】

  那头秒回。

  【何潇萧:说明你通常很快乐。】

  短短一行字,看着却有点笨拙的温柔。

  她本能想打句【还行吧】,写到一半,又删掉。

  光标在输入框里闪了几下,最终换成另一句。

  【顾朝暄:就是有点累。】

  发出去之后,她自己都觉得这句话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没什么信息量,却把心情的下坠轻描淡写地抹了一下。

  【何潇萧:工作吗?】

  顾朝暄盯着“工作”两个字,良久,回了三个字:

  【顾朝暄:算一半。】

  她不想沿着这个话题往下剖,迅速补了一句:

  【顾朝暄:别八卦我了,你大早上的,不是该睡回笼觉吗。】

  那头像是被她看穿了,隔了几秒才慢慢回过来。

  【何潇萧:睡不着。】

  【顾朝暄:失眠吗?】

  【何潇萧:对。】

  【顾朝暄:大概率是脑子转太快了。能不想的先别想。】

  【何潇萧:听着像在说你自己。】

  【何潇萧:你也是,别老想那么多。】

  【顾朝暄:好,我试试。】

  那头安静了一会儿,像是在权衡要不要再问下去。

  【何潇萧:那我去争取睡回笼觉了。晚安。】

  后面跟了一个表情包。

  顾朝暄看着那个月亮,指尖停了两秒。

  【顾朝暄:早安。】

  消息发送成功的勾勾亮起,她把手机扣到桌面上,整间屋子只剩台灯的一小圈光。

  ……

  十三区的天已经有点发灰。

  创意园区外那块旧厂房的红砖墙,在冬天的光底下显得有点冷,铁轨从远处切过来,墙上零散几块涂鸦,被新装的路灯照得斑驳。

  路演结束的车子拐进园区。

  前排司机打着方向盘,周随安坐在副驾,安全带还扣着,腿上压着一本记满了细字的笔记本。

  后排两人并排坐着,CéCile一屁股瘫进座椅,刚关上电脑就开始哀嚎:“我再也不要在楼里那种小会议室里讲两个小时的路演了,空气跟棺材一样。”

  顾朝暄“呵”了一声,声音有点哑:“你刚才最后那一段,把他们CFO说笑了,效果不错。”

  CéCile立刻又精神:“那是,因为我有你写的那套‘风险故事’可以讲啊。你不在的时候,我一个人讲合同条款,听的人都想睡觉。”

  前面周随安淡淡接了一句:“你刚才在那张退款条款的Slide上停太久了。”

  CéCile不服:“那一页很关键啊,他们之前吃的亏不就在那儿嘛。”

  “关键归关键,”他语气不急不缓,“下一轮你把那页拆成两页。第一张故事,第二张数字。人一旦开始回忆自己当时怎么被坑的,就听不进后面‘怎么省钱’了。”

  CéCile在后座发出一声“噢——”的长调:“好嘛,周先生。”

  车在园区里一栋旧楼前停下。

  司机拉起手刹:“到了。”

  周随安先解开安全带,下车前侧过头,冲后座道:“今天辛苦。回去把你们那份fOllOW-Up发我一份。”

  “今晚就发。”CéCile把电脑塞进包,“我还要加一页你刚才提的那几个问题。”

  顾朝暄“嗯”了一声,把围巾绕紧,跟着在另一侧下车。

  冬天的风一扑面,脑子里尚残留着会议室里那圈灯光和prOieCtiOn的余晖,忽然被吹得清醒了一些。

  “你们明天早上还有一个线上de,对吧?”周随安关上车门,顺口又确认一句。

  “十点。”CéCile回答,“放心啦,我们现在是拿了基金钱的人,不能丢你脸。”

  “不是我的脸。”周随安淡淡道,“是你们自己的。”

  说话间,他们已经往楼门方向走。

  园区里的地砖有点旧,边缘被岁月磨得圆滑,墙角摆了几盆半死不活的绿植,叶子被风吹得来回打颤。

  CéCile小跑两步,边走边掏门禁卡:“我先上去喝杯热咖啡,你们慢慢聊工作。”

  她说完,已经跑到前面刷卡。

  顾朝暄和周随安并肩,步子自然地慢一些。

  “下午那家基金,”她压低声音问,“你觉得有戏吗?”

  “有。”他很干脆,“但你别太急。”

  她“好”的尾音刚刚落下,脚步一顿。

  几乎是同一时间,旁边周随安也跟踩到什么“隐形线”,微不可察地停了一下。

  前面CéCile已经刷开门,正推着门往里走,说话的声音被门板挡住了一半:“你们再慢一点,我就要把你们锁在外面。”

  她头也没回,完全没察觉后面两个人的神色。

  顾朝暄的视线落在楼门前那一小块空地上。

  门口站着两个人,背后是被刷成灰白色的墙,头顶那盏感应灯因为天色还亮着,灯光从上往下压,把她们的影子拉长在地砖上。

  都是长发。

  左边那位穿一件驼色长大衣,里面配深色连衣裙,脚下是简单的高跟短靴。

  头发披在肩上,发尾轻轻卷着,妆容很淡,却有种在任何场合都游刃有余的从容。

  右边那位年纪稍小,深棕色长发,简简单单扎了半马尾,身上是略显年轻的羊毛大衣,手里还拎着一个托特包,眉宇竟跟她有点像。

  两个人显然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会儿了。

  驼色大衣那位手里捏着手机,像是刚发完一条消息,正抬头往楼门这边看。

  目光一撞上,顾朝暄胸腔猛地一紧。

  项亭亭。

  哪怕隔着好几年不见,那张脸在她记忆里也从不模糊:小的时候是过年饭局上会给她夹菜、跟她炫耀,又抢她玩具的表姐。

  现在,那张脸从灯下迈出来,笑容是下意识的,整个人朝这边跑了两步。

  “朝朝。”项亭亭叫她,语气里带着压了很久的那种轻快,“我等你好久了。”

  她说着就伸手去抓顾朝暄的手臂,动作跟多年前一样自然。

  在那只手快要碰上她袖子时,她微不可察地往旁边一偏。

  脚步退开半步,刚好把那一点亲昵躲过去。

  “这位小姐——”她抬起眼,“您有事吗?我们……认识吗?”

  中文,说得字字清楚。

  “……”

  项亭亭愣在原地。

  那只伸出去的手生生停在半空,好像一时不知道该收回还是继续往前。

  她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开场,脸上的笑僵了半秒,随即很快想解释,连称呼都没改口:“朝朝,我是亭亭啊,我知道当年的事情是我们不对,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但我们都不是故意的,我们真的不是想丢下你。”

  顾朝暄觉得可笑,为什么在她好不容易感觉自己快要走出来的时候,所有的旧事旧人都要排着队,一个个往她眼前撞。

  生怕她忘了,自己到底是从哪一摊烂账里出来的。

  她看着还停在半空里的那只手,视线从那只手、那张略显局促的脸,一寸一寸往上移。

  “这位小姐,我真的不认识您,也不了解您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恐怕是认错人了。如果是业务合作,请上官网发邮件,我们有专门的同事对接。”

  说完那句“有专门的同事对接”,顾朝暄已经侧过身,准备从两人之间绕过去。

  高跟鞋的鞋跟刚要踩上前面那块地砖,背后有一个声音闷声落下:“你就那么冷血吗?”

  不是项亭亭。

  是一直站在旁边没怎么出声的那个年轻女孩。

  顾朝暄脚步一顿。

  冬天的风顺着楼缝灌进来,把她围巾一角吹得往后一翻,露出半截侧脸线条。

  她没立刻回头,只是很短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视线才慢慢往旁边偏过去。

  半马尾的女孩向前走了一小步。

  “我们今天来,”她开口,眼睛直直看着顾朝暄,“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从小最疼你、最护着你的那位奶奶,现在躺在病房里,医生说……随时都有可能……”

  “她说想见你一面。”女孩吸了口气,“最后一面。”

  “你要是不愿意见我们没关系,可你总不能连老人最后这点心愿都当没听见吧?她年纪那么大了,那些事她也不是……她也有她的难处。”

  “她现在每天都在问你,说朝朝怎么还不来,怎么一条消息都没有……你就真的打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

  可笑。

  顾朝暄低低笑了一下。

  笑意淡得看不出来,掺着一点被风吹硬了的凉意。

  “原来如此。”她抬眼,看着那个女孩,“所以,在你们的说法里,当年她跟着你们全身而退的时候,我算不上她的孙女。”

  “现在医生说不太行了,忽然想起来我了,是吗?”

  半马尾的女孩冷笑了一声,眼里泛起一点几乎算得上轻蔑的锋利:

  “原来在你嘴里,就只有她‘全身而退’这四个字。那顾家会变成那个样子,是谁害的,你不会心里没数吧!要不是你姥爷,她至于背井离乡、躲到国外去避难吗?”

  话一出口,连项亭亭都变了脸色:“岁宁——”

  顾岁宁没听见一样,声音越说越快:“你只记得自己一个人被留下来,却忘了你还有整个谢家,她一个老太太有什么?你有你姥爷护着,整个谢家替你扛,有什么资格站在这儿说风凉话。”

  “闭嘴。”顾朝暄慢慢开口。

  “你——”

  “那你又有什么资格,用这种语气,提我母亲跟姥爷?”她打断顾岁宁,眼神骤然一冷。

  那一瞬间,周随安清楚地看见,她眼底那层一向遮得很好的平静,被生生撕开一道口子,底下翻出来的是要烧着人的怒火。

  她抬手,肩膀一紧,整个人向前一个冲势,就在她的手要落上对方肩膀前一秒,一只手从侧面扣住了她的手腕。

  周随安。

  他站在她侧后方,眉峰拧着,指节因为用力,隐隐绷出一条线。

  “够了。”他低声道。

  顾朝暄被什么烫了,猛地回头去看他。

  近距离的灯光下,那双眼睛里已经爬满了细细的血丝,不是那种哭出来的红,而是熬了很久、又被这一把火一下子逼到极致的血色。

  她盯着他,呼吸一滞,手腕在他掌心里绷紧了一瞬。

  下一秒,她狠狠一甩。

  “放开。”她声音发哑。

  周随安指节一松,她的手腕从他掌心里抽了出去,指尖在冷风里微微发抖。
  http://www.c8e.cc/47881/102.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c8e.cc。笔趣看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m.c8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