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他的KPI，是新世界

　　法则之声，如洪钟大吕，响彻地府的每一个角落，然后缓缓消散。

　　世界，安静了。

　　前所未有的安静。

　　阴气不再是浑浊的灰色，而是呈现出一种纯净、近乎透明的质感。曾经拥堵不堪的黄泉路，此刻秩序井然，鬼魂们排着整齐的队伍，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狰狞与迷茫，只有一种平静的漠然。

　　轮回通道的入口，巨大的数据流瀑布无声地流淌，每一个灵魂的信息都被精准捕捉、分类、审核，然后被一道柔和的光推送向最适合他们的下一站。

　　没有争吵，没有拥挤，没有错误。

　　一切都完美得像一幅冷寂的画。

　　一个完美的新世界。

　　一个……没有了他的世界。

　　录功曹司，数据之光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闪烁着。

　　“司长！第一批次的功过核算已完成，用时仅三分钟！比旧规程快了一千三百倍！”

　　“司长！所有阴差的绩效已实时更新，奖惩明细同步下发，无一例延迟！”

　　“司长！枉死城积压的三百年旧案，系统已根据新法则自动判决，准确率百分之百！”

　　汇报声此起彼伏，但不再是声嘶力竭的嘶吼，而是一种冷静的、程序化的报告。

　　录功曹站在巨大的数据光幕前，双手背在身后，眼神明亮得吓人。

　　他的面前，无数条数据线如同驯服的巨龙，温顺地流淌。每一个节点，每一个分支，都清晰可见，逻辑完美闭环。

　　“按照新规程执行！所有数据都可追溯，所有绩效都可量化……”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激动与赞叹。

　　“这……这简直是梦想中的地府！”

　　他此生最大的追求，不就是这样一个绝对公正、绝对高效的秩序天国吗？

　　如今，它实现了。

　　就在他沉浸在这份巨大的满足感中时，一个下属递上来一份报告：“司长，这是系统优化后的第一份效率报告，我们的整体工作效率……提升了三千倍。”

　　三千倍！

　　录功曹接过报告，手指都有些颤抖。这是一个足以载入地府史册的奇迹！

　　他猛地转身，脸上洋溢着想要分享的狂喜，习惯性地想找那个总是坐在角落，一边喝着奇怪的黑色液体，一边用他看不懂的图表指点江山的年轻人。

　　他想对他说：看！我们做到了！你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都实现了！

　　然而，他转过身，却只看到一张空荡荡的桌子。

　　办公室里，每一个阴差都在自己的工位上，专注而高效地处理着事务，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常。

　　那个角落，干净得仿佛从未有人存在过。

　　录功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一股无法言喻的、巨大的空虚感，如同最深沉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为什么……

　　为什么心里这么空？

　　明明是梦想实现的一天，为什么……却感觉像是失去了整个世界？

　　奈何桥边，忘川河水清澈见底。

　　河底的累累白骨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闪烁着温润光芒的灵石。河岸上，彼岸花开得如火如荼，每一片花瓣都仿佛在燃烧，却又散发着令人心安的宁静气息。

　　孟知味舀起一勺新熬制的汤。

　　汤色不再浑浊，而是呈现出一种剔透的琥珀色，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一个刚刚经历过十八层地狱酷刑的恶鬼，被阴差押解至此。他满身戾气，双目赤红，咆哮着，挣扎着。

　　孟知味面无表情地将汤递到他嘴边。

　　恶鬼一口饮下。

　　瞬间，他脸上的狰狞和痛苦如同被春风融化的冰雪，迅速消散。赤红的眼眸恢复了清明，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最后，对着孟知味深深一拜，平静地走上了奈何桥。

　　没有哭喊，没有挣扎，只有解脱。

　　孟知味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这才是真正的孟婆汤，不是抹除，而是抚慰与和解。

　　她靠在桥栏上，看着眼前这片美得不像话的景色。

　　“这花开得真好，河也清了……”她习惯性地撇了撇嘴，想找个人斗斗嘴，炫耀一下自己的新汤。

　　“……要是那个爱喝咖啡、满嘴黑话的小子也能看到就好了……”

　　话一出口，孟知味自己都愣住了。

　　小子？

　　哪个小子？

　　谁爱喝咖啡？谁满嘴黑话？

　　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搜寻不到任何相关的影像和名字。可那份想要吐槽和分享的冲动，却如此真实，真实到让她的心脏微微抽痛。

　　仿佛有一个极其重要的人，被她弄丢了。

　　同样的失落，也发生在崔府君的判官殿，发生在景琰将军的城防军营，发生在十殿阎罗的议事厅。

　　他们拥有了一个完美的世界，却都像丢了魂一样。

　　录功曹回到自己空旷的办公室，坐在那张他奋斗了一生的座位上，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他茫然地拉开抽屉，想要找点什么来填补内心的空洞。

　　日复一日的文件，年复一年的卷宗。

　　忽然，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体，被压在最底层，几乎与抽屉的木板融为一体。

　　他疑惑地将其取出。

　　那是一张非常陈旧的数据晶片，款式老到可以被扔进地府博物馆。

　　晶片上，贴着一张发黄的纸质标签，上面有一行用笔写下的、略显潦草的字迹。

　　《地府系统优化白皮书》V0.1版。

　　汇报人：程诺。

　　“程诺……”

　　录功曹低声念出这个名字。

　　两个很普通的汉字，在他的神魂记录中，却激不起一丝一毫的波澜。他不认识这个人，也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这一定是谁不小心遗落的东西吧。

　　他本该随手将其丢弃，因为这古老的晶片，对于如今这个超级系统来说，连一块废铁都不如。

　　可是，他的手却不听使唤。

　　他看着那两个字，仿佛看到了一个年轻人站在他面前，眼神亮晶晶地，有些紧张，又有些骄傲地对他说着什么。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心头。

　　录功曹的手微微颤抖着，他没有扔掉晶片，反而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擦去上面的灰尘，然后，无比珍重地，将其放进了自己最贴身的内袋里。

　　仿佛那不是一张废弃的晶片，而是整个地府最稀世的珍宝。

　　夜幕降临，奈何桥迎来了最后一个鬼魂。

　　那是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魂魄，脸上带着一丝属于人间的迷茫和稚气。

　　他没有看脚下的路，也没有看远方的轮回之光，只是怔怔地望着清澈的忘川河水，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忽然开口，对一旁的孟知味说道。

　　孟知味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闻言随口应了一声：“哦？梦见了什么？”

　　“梦见一个年轻人，跟我差不多年纪，”魂魄努力地回忆着，“他说他要去完成一个很伟大的项目……”

　　听到“项目”两个字，孟知味的心，没来由地一颤。

　　她转过头，认真地看着那个魂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许多：“什么样的项目？”

　　魂魄摇了摇头，脸上满是困惑：“忘了……细节都忘了，就好像被人从脑子里挖走了一样。”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竭力捕捉最后一丝记忆的残影。

　　“只记得他说，他的KPI，是新世界。”

　　KPI。

　　这个词，像一道惊雷，在孟知味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与此同时，不知何时走到桥边的录功曹，也恰好听到了这句话。他猛地抬头，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

　　他和孟知味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样的震惊与骇然。

　　那个词……

　　那个被遗忘的、却又无比熟悉的词……

　　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插进了他们记忆深处最古老的锁孔，然后，发出了“咔”的一声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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