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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影裂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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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鄱阳湖水色浸着月光,老吴的扁舟划开薄雾时,船底搅碎的银鳞正浮上辛弃疾的鞋尖。

  他立在归心祠前新碑旁,袖中还攥着范如玉方才塞来的野艾,草叶上的露水洇湿了掌心——那是方才她在野艾林里采的,说“亡魂闻见这味,便知归家路”。

  “辛公。”

  老吴的声音像块沉在湖底的石子,突然砸破夜的寂静。

  辛弃疾转身时,船已泊到岸下,老吴扶着船舷起身,布包在腰间坠出个棱角。

  他鬓角的白发被风掀起,露出额角一道旧疤,倒像是道未愈的剑伤。

  “老丈如何知我在此?”辛弃疾手按剑柄,目光却落在那布包上——方才太学生们跪诵《美芹十论》时,这船还隐在雾里,此刻却突然现了身,倒像早候着。

  老吴弯腰解下布包,取出个铜炉搁在碑前。

  炉身斑驳,刻着“辛氏家祠”四字,辛弃疾瞳孔微缩——这是祖父辛赞当年留在山东老家的祭器,父亲南渡时说已毁于战火。

  “令祖临终前,攥着这炉说,‘吾不能执剑复土,愿子孙代之’。”老吴指尖拂过炉上焦痕,“那年金军屠济南,他背着你父翻城墙,被箭射穿左肩。血浸透这炉,他咬着牙说,‘辛家的骨,要埋在黄河以北’。”

  辛弃疾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凉的碑石。

  碑上“忠魂”二字是他亲手刻的,此刻却烫得他脊梁发疼。

  记忆突然翻涌:幼年时蹲在院角看父亲抹泪,说“祖父走得不安生”;二十岁渡淮水时,船老大拍着他肩说“小郎君这股子狠劲,倒像你爷爷”。

  原来那些未说出口的,都藏在这炉里。

  “公以为刻碑立祠是叛了圣心?”老吴弯腰点燃三柱香,青烟绕着“忠魂”二字盘旋,“错了。令祖要的不是你跪在案前写策论,是要你举着这炉,带十万儿郎过淮河。”他转身跃上船头,船桨点水,人已离了三尺:“影裂处,光自生。公且看。”

  话音未落,归心祠方向传来琴声。

  钟九皋抱琴立在祠前石阶上,月光落满他素白的衣襟。

  他的手指抚过琴弦时,辛弃疾忽觉后颈发凉——那不是寻常的琴音,倒像有人贴着耳际低语,说的是“归”“还”“家”。

  “《还魂引》。”范如玉不知何时站到他身侧,手里的野艾香混着琴音钻进鼻腔,“我幼时在汴梁听过,是北地遗民为战死的儿郎招魂用的。”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九皋说,这曲子要等‘碑上有魂,人心有光’才弹。”

  辛弃疾闭目。

  “心镜双生”的金手指自动运转,眼前浮现出万千画面:荆湖北路的农妇在灶前抹泪,把最后半升米塞进兵勇的粮袋;黄州城墙上,老卒用破布裹住冻僵的脚趾,说“等辛公北伐,我要背这布裹着黄河水回来”;更有无数影子从碑前起身,甲胄上的血锈在月光下泛着暗紫,排头的将军转过脸——竟是他二十三岁时在山东起义的模样,腰间的剑穗还沾着敌血。

  “公听。”范如玉轻轻推他。

  他睁眼,满耳都是浪潮般的声浪。不是琴音,是人心。

  “咚——”

  鼓声惊破琴韵。

  小德子从林子里钻出来,手里的黄绢在月光下泛着暖光。

  他跑得急,额角的汗珠子落进衣领,声音却稳得像块玉:“辛大人,官家密诏。”

  辛弃疾接诏的手有些发颤。

  黄绢展开,“荆湖安否?百姓归否?将士心否?”十二字力透纸背,末了的“朕闻《旧袍记》传于市井”让他想起前日范如玉说的话——太学生们把他当年在山东穿的旧战袍故事编成话本,茶肆里的说书人拍着醒木讲“辛将军单骑闯金营,战袍染血三十里”。

  “取《忠魂录》副本、《归正录》全卷。”他转身对范如玉道,“再摘一束野艾。”

  范如玉应了声,转身时裙角扫过碑座。

  她的脚步极稳,像当年在洪州大牢里给他送药时那样——那时他被主和派弹劾,她抱着药罐撞开牢门,说“药凉了可以再熬,人心凉了,就真没救了”。

  “这是真相。”辛弃疾将匣子封好,推到小德子面前,“请回禀官家:荆湖的田埂上,孩童会背《美芹十论》;归正人的灶台上,每碗饭都留着半份给未归的兄弟;将士的箭囊里,每支箭都刻着‘还我河山’。”

  小德子捧匣的手微微发抖,躬身退下时,衣摆扫过还魂鼓。

  那鼓是范如玉命人用寒潭老槐木做的,鼓面蒙着北地送来的狼皮——说是起义军旧部猎的,“狼性野,正该往北扑”。

  第二日清晨,林子敬带着太学生们抬着拓印的“茶冷碑”出了寒潭别院。

  碑上刻的是辛弃疾当年被弹劾时写的诗:“茶冷非因盏,心热不畏寒。”范如玉站在院门口,看他们将拓本卷进青布包袱,叮嘱:“分发给书院时,记得说‘辛大人要带我们回家’。”

  归心祠前的还魂鼓响了。

  第一声是个白胡子老丈敲的,他说“我儿子死在符离,这鼓替他敲”;第二声是个穿粗布裙的妇人,她怀里的婴儿攥着拓本角,口水滴在“茶冷”二字上;第七百三十六声时,辛弃疾正站在鼓前,指尖抚过鼓面的凹痕——那是方才杨破虏用刀背砸的,他说“这一响,替我当年杀的无辜百姓赎”。

  “此非征兵令,乃还乡帖。”他对着满院百姓将士说。

  风掀起他的衣摆,野艾的香气从野艾林里涌过来,像片绿色的海,朝着北方翻涌。

  夜又深时,辛弃疾登上望江台。

  他闭目推演“星火图”,眼前的光团北延千里,最亮的那簇正落在开封城楼上。

  恍惚间,他看见青年的自己立在江畔,怀里抱着卷《美芹十论》,剑穗上的血珠还未干。

  青年转头对他笑:“你看,我们不是孤臣。”

  他睁眼时,星河落了满肩。

  “大人!”

  探马的声音从江下传来,马蹄声碎了一地月光。

  那骑探马的士兵滚鞍下马,甲胄上的铜铃叮当作响,他跪在石阶下,声音里带着血锈味:“金军南犯,破庐州外堡......”

  辛弃疾的手按在剑柄上。剑鞘里的剑嗡鸣,像头醒了的兽。

  野艾的浪仍在向北翻涌,远处的庐州方向,有火光刺破夜幕,像颗坠落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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