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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说书人点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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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如墨,江风卷着湿气扑入营帐,案上烛火摇曳,映得《美芹十论》补遗稿上的字迹忽明忽暗。

  辛弃疾端坐不动,指尖轻抚纸页边缘,仿佛在摩挲十年未冷的壮志。

  窗外人声渐歇,唯余铁链拖地的余响远去,如同一段旧恨被押往不可知的审判。

  他闭目,心镜通明。

  那一瞬,过往纷至沓来——滁州帐前雷十七举刀的手、归正营士卒低垂的眼、百姓在火光外退避三尺的身影,一一浮现。

  他们不惧金兵铁骑,却畏自家军中“叛者”之名。

  兵可整,旗可立,然人心如霜覆土,非一日能融。

  “兵可整,心难洗。”

  范如玉的声音自帘外传来,轻而沉,似有千钧压落。

  她缓步进帐,素衣未饰,眉宇间却自有锋芒,“夫君可知,今晨有老农私语:‘这等兵,靠得住?’”

  辛弃疾睁眼,眸中寒星乍现。

  “靠不住的不是兵,是信。”他缓缓道,“朝廷不信归正之人,百姓不信曾反之卒,连他们自己,也未必敢信自己还配称‘忠义’。”

  范如玉凝视着他,忽而一笑:“若民心如灯,夫君可还记得,幼时乡间说书人一席话,能叫村童执帚为枪、老翁泣血焚香?”

  辛弃疾心头一震。

  是了。

  那年他在济南故里,听盲眼说书人讲岳武穆风波亭赴死,满场男女老少伏地痛哭,有个跛脚少年当场割发盟誓:“此生不复河山,不踏中原!”——言语之力,竟能点燃执念之火。

  他猛然起身,目光灼灼:“你说得对。故事,才是渡心之舟。”

  范如玉颔首:“我已遣人去寻老周。”

  “老周?”

  “便是当年你在建康讲《美芹十论》时,台下抚琴应和的那位盲眼先生。他说,听你言志,如闻雷霆裂云。”

  两日后黄昏,江岸土台之上,一袭灰袍的老者端坐于蒲团,膝上横琴,白发披肩,双目虽盲,神情却如洞穿尘世。

  他手中无剑,唇舌却是利刃。

  百姓起初远远观望,孩童藏于幕后,老者拄杖迟疑。

  直到那苍凉嗓音破空而起——

  “话说绍兴二十三年冬,雪深三尺,汴梁残城外,一支孤军陷于重围……主帅重伤,副将秦猛断左臂以止血崩,负主突围,百里冰河,血染赤地……”

  人群静了。

  “金人许他高官厚禄,逼其妻跪求降书。秦猛只答一句:‘吾臂可断,吾心不可降!’遂遭囚三年,日受鞭刑,夜锁寒窖,终不屈节。直至听闻辛公倡北伐,冒死越狱,千里奔归——此乃‘忠魂三劫’:断臂之痛、失妻之苦、蒙冤之辱!”

  一声琴裂,如金戈交击。

  四野寂然,唯风过林梢。

  一个老兵突然跪下,颤声道:“原来……他是这样回来的……”

  妇人掩面而泣,少年紧握拳头,眼中燃起从未有过的光。

  辛弃疾立于高坡暗处,金手指悄然开启——执念回响。

  刹那间,万千心声涌入脑海:

  “我以为他是叛将……原来是他不肯降……”

  “若换作我,怕是早低头了……”

  “那样的苦都熬过来,还能回头效国,这才是真英雄……”

  “归正?不,他们是被逼走的忠臣啊!”

  他闭目,胸口起伏。

  这不是奏章批复,不是军令调度,而是比刀剑更锐、比战鼓更深的东西——民心,在一点一点重新点燃。

  当夜,他召来李铁头:“录《断臂记》全文,刻版印制,每营分发。另传令秦猛,自此每夜率部卒听讲,不得缺席。”

  三更天,归正营校场。

  三千将士列阵肃立,秦猛独臂执旗,立于前方。

  老周坐在土台,再度开讲。

  这一次,他说得更细——秦猛如何在雪夜里背主帅过江,如何用断臂夹住火把照亮归途,如何在狱中以齿咬绳、爬行十丈只为取一封密信……

  说到动情处,士卒中有抽泣者,有捶胸者,更有年轻小校嚎啕大哭:“我们……我们竟不知统领受过这般苦!”

  讲毕,辛弃疾亲自步入场中,声如洪钟:“今夜之后,你们仍是我军一卒,但我要问一句——我辈为何而战?”

  沉默片刻,一人出列,声音颤抖:“为山河归正,为忠者不孤!”

  第二人接声,第三人……到最后,三千人齐吼,声震江涛:

  “为山河归正,为忠

  为忠者不孤!”

  吼声未绝,远处堤畔,几点灯火悄然亮起。

  先是豆大一点,继而三五成群,再后来,四野星火浮动,如春夜萤流,缓缓向营地方向汇聚。

  有人提篮,有人携酒,还有老妪捧着粗陶碗,盛满热汤。

  他们不再退避,反而越走越近,眼神里不再是畏惧,而是敬重,是期待,是久旱逢霖的微光。

  一个七八岁孩童挣脱母亲的手,奔至台前,手中攥着一环青翠野艾。

  他仰头望着秦猛那空荡的袖管,忽然踮脚,将花环轻轻戴在他残臂之上。

  “叔叔,”童声清亮,穿透寒夜,“你是真的英雄。”三日后,天色未明,江雾如纱,笼罩着浩浩江面。

  万籁俱寂中,战鼓轻响,一声声自营中传出,低沉而有力,似地脉震动,唤醒沉睡的山河。

  归正营将士整装列阵,甲光映露,刀锋凝霜。

  辛弃疾立于帅旗之下,披甲佩剑,目光扫过三千士卒——那一张张曾蒙尘的脸,如今皆有光。

  忽然,远处传来喧声,如潮水自四野漫来。

  百姓自田埂、村舍、山道蜂拥而出,提篮携酒,肩挑热汤,老者拄杖前行,妇人牵儿奔走,孩童举着用野艾编成的花环,一路高呼:

  “归正营!归正营!”

  呼声由远及近,如春雷滚过冻土,震得江水微颤。

  那些曾避之如瘟疫的乡民,如今竟争相迎送,将食物与灯火送到军前。

  一筐米、一坛酒、一块粗饼,皆是无声的托付。

  那日曾在台前献花环的孩童再度奔出,穿过人群,直冲至秦猛面前。

  他仰头望着这位独臂将军,眼中无惧,唯有敬慕。

  他双手捧起新编的野艾环,踮起脚尖,轻轻戴在秦猛空荡的左袖残端。

  “叔叔,你是英雄。”童声清亮,如裂云而出的晨钟。

  秦猛浑身一震,铁铸般的身躯竟缓缓弯曲,双膝触地,将孩童拥入怀中。

  喉头滚动,良久才挤出一句哽咽之语:

  “我不是英雄……我是回家的人。”

  风过林梢,万众静默。

  唯有那野艾环在残袖上轻轻摇曳,青翠欲滴,仿佛承载了十年冤屈、三年囚苦、千里奔归的全部重量。

  江风猎猎,战船列阵,帆影如林。

  老周立于高坡之上,白发飞扬,手中鼓槌猛然击下——

  “旧刃向月明,一臂还山河!

  莫道忠魂远,今夜万家灯!”

  歌声苍劲,穿破晨雾,随江风灌入千军万马耳中。

  士卒们挺胸昂首,有人低声和唱,有人泪流满面,更有人抽出兵刃,以刃击盾,应和那鼓点与歌谣。

  一时间,金戈之声与人声汇流,如怒涛拍岸,势不可挡。

  辛弃疾立于船头,披风猎猎,目光远眺江流尽头。

  就在此刻,他体内金手指骤然震颤——“执念回响”不再如往日般仅映一人之心声,而是如百川归海,万千思绪奔涌而至:

  “我愿捐粮助军!”

  “若需民夫,我可去!”

  “吾儿当从军,随辛公北伐!”

  “秦将军断臂不降,我等岂能畏死?”

  那是民心汇聚的洪流,是沉默多年后终于被点燃的信念之火。

  他闭目片刻,再睁眼时,眸中已有星火燎原之色。

  “民心已动,北伐可期。”他低声言道,声音几不可闻,却如誓言刻入江风。

  话音未落,忽见上游水道一道快舟破浪而来,船头一人身披湿甲,正是亲兵头领李铁头。

  他跃上主舰,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密信,声带急喘:

  “报!庐州急信——金军先锋已渡淮,野艾营独守三日,粮尽矢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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