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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9章 墨雨洗田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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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雨如注,自天穹倾泻而下,仿佛天河决口,将整座蔡州城浸入墨色洪流。

  风穿巷弄,呼啸如鬼哭,檐角铁马乱响,似在预警一场无声的劫难。

  县衙深处,王文谦立于窗前,指尖轻叩案几,眸光冷如寒星。

  他已命人重修官册——七十三户真名尽数剔除,代之以“赵守田旧部承田”名录,皆是其亲信伪托之户,字迹工整、印鉴齐全,连吏部验册老手也难辨虚实。

  他低声冷笑:“一纸新书,可压百口民心。辛元嘉能晒契,却晒不了朝廷红本。”

  与此同时,村东小学堂内烛火未熄。

  柳含章披着半旧青衫,端坐讲台之前,面前摊开一卷粗纸册子,正是她连夜召集村童所抄《耕者名册》。

  油灯昏黄,映得她眉目清峻如松间月影。

  十余名童子围坐四周,个个执笔凝神,一笔一画记录着那些曾跪于县衙门前、捧契如命的农人姓名。

  “识字非为做官,”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乃为不被人骗。”

  张阿艾伏案最久,十指冻得通红,仍不肯停笔。

  抄至“刘石柱”三字时,手一颤,墨点溅落纸面,圆润如珠,缓缓晕开,竟似滴血渗入纤维。

  她怔住,指尖微抖。

  旁侧童子低呼一声,众人皆静。

  柳含章走来,凝视那墨痕良久,忽将手指蘸了茶水,在旁添一笔,化血点为犁锋之形,淡淡道:“这一笔,是耕出来的。”

  风雨更急,雷声滚过山脊。

  南屏山居,辛元嘉静坐檐下,面前两册并列:一为昨夜陈禾生冒险取回的官册原本,另一则是孩童们抄写的《耕者名册》。

  雨水顺着屋檐成线垂落,打湿书页边缘,纸面渐泛潮白。

  他不动声色,只以掌心覆册脊,闭目感应。

  片刻后,睁眼。

  他先展官册——纸张崭新,受潮之后页角反卷向右,墨迹浮而不沉,遇水即散,如蛛网崩裂;再翻民抄册——用的是历年废弃账簿裁边拼接而成,纸质陈旧,吸水后自然左卷,墨色深嵌纤维,纹丝不动,宛如铁铸。

  他又摩挲装订线——官册线结松垮,三处脱扣,显见仓促成册;民抄册则因夜夜翻检、日日传阅,线绳紧实如织,几乎与纸同寿。

  围观百姓屏息静听。

  辛元嘉缓缓起身,举册迎雨,声音不高,却穿透风雨:“新墨怕雨,旧墨耐潮。真名不怕淋。”

  话音落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哽咽般的欢呼。

  有人扑上前,脱下外衣盖在抄册之上;有妇人将其抱入怀中,如同护住初生婴儿。

  陈禾生率众青年搭起竹棚,以油布覆之,誓死守护这卷由童子之手写出的人心凭证。

  然而更深露重,杀机暗行。

  周无痕再次潜入村中,黑袍裹身,怀揣火折,直奔小学堂。

  此番若不能焚毁《耕者名册》,王文谦必不会轻饶。

  他贴墙而进,推门无声——

  屋内灯犹亮。

  柳含章独坐灯下,手中正以桑汁重写一页被雨打糊的名单。

  桑皮汁黏性极强,遇水不化,且经年不褪,乃是古时民间立约为信之法。

  她一笔一画,沉稳如刻碑。

  窗外骤起童声齐诵,清晰入耳:“桑根三尺,不可斩!桑皮断筋,天理不灭!”

  语出无端,却整齐划一,似从四野涌来,又似自地底升腾。

  周无痕心头剧震,火折刚欲点燃,忽觉掌心一凉——火焰竟自行熄灭,不留一丝青烟。

  他踉跄后退,惊骇欲绝,不慎踢翻砚台。

  浓墨泼洒地面,蜿蜒流淌,在雨水浸润下竟勾勒出一个歪斜却分明的字——“伪”。

  他不敢再留,连滚爬出学堂,消失于雨幕之中。

  翌日清晨,陈禾生巡至门前,见地上墨迹未干,凝视良久,忽命人取湿土塑形,依墨迹雕出“伪”字,立于学堂阶前,并题四字:“墨雨证心”。

  人群聚观,默然肃立。

  而在南屏山居,桑树之下,辛元嘉独坐石凳,掌心血契忽然灼热跳动,如脉搏狂催。

  他闭目内视,心湖震荡——血契映出昨夜一角残景:钱算盘伏案写供状,指尖颤抖不止,其律动轨迹,竟与十二年前伪造军需账册时完全一致。

  他眸光微敛,未语。

  少顷,唤来刘石柱,递出一封桑纸密函,只道:“你父当年随我北伐,识得此印。”夜色如铁,压得南屏山居的桑林低垂如伏兵。

  辛元嘉仍端坐石凳之上,掌心血契余温未散,那股来自十二年前的震颤却如地脉暗涌,久久不息。

  他凝视桑树根须在雨后微光中交错盘结,宛如血脉贯通大地——真与伪,终不能同生。

  “钱算盘……”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唇齿间似含沙砾。

  此人本是王文谦府中一介胥吏,看似卑微,却是数次田册篡改、军资虚报的执笔之手。

  当年北伐军中断粮三日,只因一批“军米已拨”的账册盖了他亲手伪造的印押。

  而今,他竟又伏案重操旧业,指节颤抖的节奏,竟与十二年前分毫不差——那是长期握笔造假形成的肌肉记忆,如刀刻入骨。

  辛元嘉闭目再探血契,心湖波澜复起:昨夜残影再度浮现,钱算盘伏于灯下,汗珠自额角滑落,滴在供状边缘,洇开一圈微黄晕痕。

  那一瞬,其右手小指习惯性地蜷缩一抖,正是当年在密室伪造军需文书时的动作。

  真迹难掩,形随神动。

  他不再迟疑,唤来刘石柱。

  青年跪坐阶前,面有风霜之色。

  其父曾为辛元嘉帐下先锋,死于黄河渡口之战,临终托孤于“辛帅若存一日,我儿便不为无家之人”。

  此刻,辛元嘉将一封桑皮纸函递出,薄如蝉翼,却似千钧之重。

  “此纸浸过陈年血墨,遇伪则显。”他声沉如钟,“明日县衙点册,若见钱算盘执笔——便以此纸覆其手。”

  刘石柱双手接过,指尖微颤,不是惧怕,而是觉醒。

  他知道,这一纸所载,不只是七十三户农人的身家性命,更是这片土地能否再信官府的最后一道底线。

  翌日辰时,县衙大堂外人头攒动。

  新修《田册》高悬公案,红绸未揭,百姓屏息以待。

  钱算盘立于案侧,手执朱笔,神色镇定,实则袖中冷汗已浸透里衣。

  他昨夜焚毁草稿,自认天衣无缝,却不料那汗渍与指颤,早已被冥冥中一双眼看得通透。

  “启册!”主簿高喝。

  钱算盘提笔欲勾,正要将“赵守田旧部”四字添入首页,忽觉背后寒风掠过。

  未及回首,一道身影疾步上前——刘石柱猛然扑至案前,手中桑纸迎空一展,直按其掌心!

  刹那间,异变陡生。

  原本质朴无纹的桑皮纸上,竟浮现出一行猩红小字,笔画扭曲如蛇行,赫然是昨夜草稿内容:“伪契七十三户,待删真名,补录亲信”。

  人群死寂一瞬,随即爆发出怒潮般的咆哮。

  “是他!果然是他改的册!”

  “这纸显形,天理昭昭!”

  “跪下!畜生不如的东西!”

  众目睽睽之下,钱算盘瘫软倒地,双手痉挛抽搐,仿佛被无形铁链锁住魂魄。

  那桑纸紧贴掌心,如烙铁灼烧,红字愈发鲜亮,竟似从他皮肉中渗出。

  围观者蜂拥而上,将其推跪于堂前泥水之中。

  污泥溅满脸颊,他张口欲辩,却发不出半声——仿佛天地共愤,夺其言语。

  当夜,风雨渐歇。

  辛元嘉步入桑林深处,怀中抱七十三户真契,皆由村民秘藏多年,纸页泛黄,边角磨损,却字字清晰如初。

  他俯身掘土,将契书一一覆以桑皮纸,深埋于桑根之下,压实封泥。

  就在最后一册入土之际,心血契猛然一震,如同地脉共鸣。

  百里之外,蔡州官册库内,油灯摇曳。

  那卷刚刚誊成、印鉴齐备的新修名册,静卧案上。

  忽然,纸面墨迹无声晕散,一点一点化作模糊血痕,仿佛有无数冤魂在纸上哭泣泅染。

  同一时刻,王文谦正在书房起草奏本:“辛元嘉越权干政,煽动民变,请旨拿问。”笔尖方落,墨汁骤然逆流,自砚池腾起一线黑丝,直射笔锋——“啪”地炸裂,墨雨四溅,尽数泼上他惊骇面容。

  他踉跄后退,指着虚空嘶吼:“为何真伪皆不由我!”

  窗外,一道春雷自远天滚来,劈开云层,照亮阡陌纵横的田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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