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虚假的日常

　　懒人武馆迎来了久违的，能听见落叶声的清静。

　　但这清静，仅限于武馆的院墙之内。

　　墙外，安乐镇变成了一口光怪陆离的沸腾油锅。

　　镇中心广场，那面由苏清蝉连夜命人打造的水晶榜，正像一颗抽风的心脏，上面的数字疯狂跳动。

　　“快看！沧浪剑盟又捐了五百两！他们的排名从第七升到第六了！”

　　“屁！那是人家变卖了一柄祖传宝剑换来的！万商钱庄的伙计正在给他们讲解什么叫‘资产证券化’！”

　　几个时辰前还仙风道骨的正道大侠，此刻正围着一个算盘打得噼啪响的钱庄伙计，满脸虔诚地学习着“期货”与“杠杆”的奥义，神情比参悟绝世武功还专注。

　　不远处，公孙辩开办的“安乐镇公约法律援助站”门庭若市。

　　“公孙先生，我派擅长挖矿，能否将‘开采优先权’作为无形资产抵押，换取前期积分？”

　　“先生，我们‘铁掌帮’接了修葺西街王大妈家屋顶的任务，但‘青城派’恶意低价竞争，这是否构成不正当商业行为？”

　　公孙辩手持一本厚厚的《公约补充条例》，口若悬河，神采飞扬，竟比当初辩法时还要意气风发。

　　“顾馆主！顾大善人！”

　　包租婆刘翠花一路哼着小曲，扭着丰腴的腰肢冲进武馆，嗓门洪亮依旧，脸上却笑开了花。她“啪”地一声，将三锭沉甸甸的银子拍在顾休面前的石桌上。

　　“三个月的租金，您点点！”刘翠花满面红光，“多亏了您老的指点，我的馄饨摊现在是全镇的龙头企业！”

　　她抓住了风口，成功用“不加钱，但多加葱花香菜”的差异化竞争策略，打败了所有跟风的馄饨摊，还别出心裁地开发出了“白猿前辈开光祈福套餐”，据说吃了能沾染神猿气运，生意火爆到令人发指。

　　顾休看着桌上的银子，眼皮耷拉着，一个字都懒得说。

　　“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刘翠花说着就要拜下去。

　　“停，”顾休终于开口，“外面吵，关门。”

　　“得嘞！”

　　后院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欧冶钧在得到顾休“不许拆”的严厉警告后，正拿着一堆奇形怪状的工具，在离白猿十丈远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测量着它睡觉时的呼吸频率、鼻息温度和……屁的排放量。

　　“能量吐纳周期稳定，但伴有高浓度甲烷间歇性喷发……这不符合常理……”他一边记录，一边喃喃自语。

　　井边的白猿被他看得不胜其烦，但看在那只涂满蜂蜜的烤鸡面子上，只是翻了个身，把屁股对准了他。

　　厨房里更是热闹。

　　石敢当正一板一眼地演示着“龙抬头式颠勺”，舌尖叟则在一旁奋笔疾书，脸上带着如痴如醉的神情。

　　“妙啊！妙哉！石小师傅，您这一手‘勾芡’，看似平平无奇，实则以至柔内劲缠绕食材，将所有味道的‘真气’尽数锁在其中，此乃‘无漏之境’！老夫愿称之为‘万味归宗琉璃芡’！”

　　“呃……舌前辈，我只是怕汤汁洒出来。”石敢当憨厚地挠挠头。

　　“不！你不要妄自菲薄！”舌尖叟激动地抓住他的手，“这本《伙房武圣食神秘谱》，必将成为武道与食道结合的旷世奇典！”

　　与此同时，镇外一辆奢华的车驾内。

　　“殿下，情报已经核实。”

　　老太监将一份报告呈给七皇子赵寂，声音压得极低：“综合各方眼线的回报，尤其是我们的人冒死在神猿划定的禁区边缘观察到的细节，可以断定，那位顾馆主在对神猿下达指令时，左手必有‘绕线’之印。此法印，与传说中早已灭门的‘牵机门’御傀之术，一般无二！”

　　老太监深吸一口气，下了结论：“那头神猿，根本不是什么上古异兽，而是一具被他完美操控的……天人境战傀！”

　　赵寂捻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眼中闪过一丝骇然，随即被更深的忌惮所取代。他缓缓点头：“传令下去，将此人列为‘天’字第一号存在。只可拉拢，不可为敌，违令者，杀无赦。”

　　听风酒楼顶层，闻人隽也刚刚收到了鸦巢总部传来的密信。

　　“楼主，已确认，‘观星阁’就是‘无相门’五百年来在台面上活动的数十个马甲之一。”

　　闻人隽看着窗外那片虚假的繁荣，看着那些为了积分争得面红耳赤的武林高手，第一次感觉自己这个号称无所不知的情报头子，像个被排斥在更高级牌局之外、连规则都看不懂的傻子。

　　而在无人知晓的云深之处，无相门观星台上，姬珩正含笑看着星盘。

　　安乐镇对应的星域，气运混杂，如同被投入了无数佐料的沸油，激烈地翻腾着，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约束在锅内。

　　他对着那颗代表顾休的、晦暗不明的棋子，轻声笑道：“舞台已经搭好，演员也已各就各位。是时候……请出下一位主角了。”

　　懒人武馆的后院，所有的喧嚣似乎都与顾休无关了。

　　他躺在欧冶钧孝敬的新摇椅上，身上盖着一本石敢当刚买回来的《伙房武圣传奇·续集》，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他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睡个午觉了。

　　他确实睡着了，但并不安稳。

　　在《大梦千秋诀》那与天地万物共鸣的感知中，整个安乐镇仿佛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他能清晰地“听”到镇上每一个人的心跳，他们的贪婪、恐惧、算计、野心……这些驳杂的念头汇成一股新的、无形的噪音，如同一床湿冷的棉被，紧紧包裹着他的武馆，无孔不入。

　　他想要的，是十年前在某个不知名的小渔村，可以一觉睡到自然醒，醒来只用考虑中午是吃烤鱼还是喝鱼汤的简单生活。

　　而现在，他虽然“躺平”了，却需要像个操盘手一样，时刻提防着这个由他亲手构建的脆弱平衡被打破。

　　这种和平，是他用尽心力换来的，也是他最厌恶的。

　　顾休猛地睁开眼，眼中没有了往日的慵懒，只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深的疲惫和无奈。

　　他看着院子里那份来之-不易的宁静，看着远处墙角欧冶钧还在跟白猿的屁较劲，看着厨房里石敢当和舌尖叟为了一个“咸甜之争”差点打起来。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风能听见：

　　“我只是想不被打扰地睡个觉而已……”

　　“怎么就变成了一场……世界峰会的总策划师了？”

　　安乐镇外的山巅之上。

　　姬珩从棋盒中，取出了一枚全新的、由白玉雕琢而成的棋子。

　　棋子底部，刻着一个古朴的“辩”字。

　　他将这枚棋子，轻轻地放在了棋盘上，对着安乐镇的方向。

　　“公孙辩，”他轻声道，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你不是喜欢讲道理吗？我便送你一个，真正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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