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第一顿饱饭与第一个朋友

　　训练的汗水还没干透，晚食的号角就吹响了。这声音比疤脸张的哨子要柔和些，却仿佛带着魔力，让那些刚才还瘫在地上如同烂泥的新兵们，瞬间爆发出惊人的生命力，一个个眼冒绿光，朝着炊烟升起的方向狼奔豕突。

　　陈默只觉得自己的胃像个空磨盘，烧灼感一阵紧过一阵。他勉强拖着酸软的双腿，跟着人流涌向分发饭食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粟米香和些许焦糊气的味道，对他这具饥饿的身体而言，这味道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更具诱惑。

　　场面有些混乱，几个火头军站在几口巨大的陶釜后面，用长柄木勺敲着釜边，呵斥着试图插队的人。队伍歪歪扭扭，不时有推搡和叫骂声。陈默默默地排在一个相对安静的队伍末尾，看着前面的人一个个领到自己的那份。

　　食物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粗糙。每人一大勺稠厚的粟米饭，上面盖着几根看不出原形的咸菜条，外加一碗漂浮着零星油花和几片菜叶的淡汤。盛饭的容器是粗陶碗，边缘还有缺口。领到饭的人，有的迫不及待地蹲在地上就用手扒拉起来，有的则小心翼翼地端着，寻找能坐下的地方。

　　轮到陈默时，火头军瞥了他一眼，木勺在釜底刮了刮，舀起满满一勺，手腕一抖，熟练地抖掉小半，才扣进他伸出的陶碗里。“新来的？省着点吃，下一顿得明早上了。”火头军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也不知是提醒还是习惯。

　　陈默没在意那被抖掉的半勺，能有一碗实实在在的、热腾腾的粟米饭，他已经谢天谢地了。他学着别人的样子，也蹲在一个相对干净的土坎旁，先端起汤碗喝了一口。汤很寡淡，几乎没什么盐味，但毕竟是热的，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入胃中，稍稍缓解了那磨盘般的烧灼感。

　　然后，他用手抓起一把粟米饭，塞进嘴里。米饭煮得有些夹生，口感粗糙，拉得嗓子眼有点疼，咸菜齁咸，除了咸味几乎尝不出别的。但此时此刻，这却是他品尝过的最真实、最踏实的味道。他几乎是狼吞虎咽，几下子就把碗里的饭扒拉得一干二净，连碗壁上沾着的饭粒都仔细地舔干净了。

　　一种久违的、因为饱腹而带来的微弱安全感，缓缓包裹了他。尽管这安全感是如此脆弱，建立在这样简陋的一餐之上，但比起前几世那些锦衣玉食却朝不保夕的日子，这种感觉反而更让他心安。至少，在这里，活下去的第一步，似乎就是如此简单直接——把肚子填饱。

　　“默哥，没吃饱吧？给，俺这儿还有点咸菜疙瘩。”

　　一个憨厚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陈默抬头，看到是李狗蛋。这小子脸上还带着训练后的疲惫，但眼神清澈，正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半块黑乎乎的、看起来能当石头用的咸菜疙瘩。

　　陈默愣了一下。在经历了楚地小吏那次被“自己人”背后捅刀子的轮回后，他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善意本能地抱有警惕。但他看着李狗蛋那毫无心机的笑容，又看了看那半块显然是其私藏宝贝的咸菜，心中的戒备稍稍放松了一些。

　　“谢了，狗蛋兄弟。我差不多了。”陈默摆摆手，他确实还觉得有点欠，但还不至于去抢一个新兵蛋子仅有的零嘴。

　　“嗨，客气啥！”李狗蛋不由分说，掰下一小块硬塞到陈默手里，“俺娘说了，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多条路。俺看默哥你是个有本事的人，骑马学得比俺快多了！”

　　陈默看着手里那块硌手的咸菜，无奈地笑了笑，放进嘴里慢慢含着。咸味在口腔中化开，确实让胃里更踏实了些。他打量着李狗蛋，这小子约莫十七八岁，身材壮实，皮肤黝黑，一看就是常年干农活出身，眼神里还保留着农家子弟特有的淳朴和……一种对未来的天真憧憬。

　　“狗蛋，你怎么想来当兵了？”陈默随口问道，试图拉近关系，也顺便套点信息。

　　李狗蛋一听这个，来了精神，咽下嘴里的饭，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俺是跟着村里人跑出来的。老家在颍川那边，前些年打仗，税重得活不下去了。听说汉王仁义，打下了关中，约法三章，不抢东西，俺们就想着来投军，混口饭吃，说不定……说不定将来还能立点功劳，封个爵哩！”他说到最后，眼睛都在发光，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衣锦还乡的场景。

　　陈默心里叹了口气。仁义？约法三章？那是对关中父老。在这乱世争霸的前线，刀剑才是硬道理。但他没有点破，只是问：“现在情况怎么样？咱们这是到哪儿了？”

　　李狗蛋显然消息比较灵通，或者说比较爱打听：“俺听老兵说，汉王厉害着呢！已经平定三秦了，现在正往东打！项王在齐地跟人打得不可开交，顾不上咱们。咱们这是先锋部队，在前面探路、开道的！说不定再过些日子，就能打进彭城了！那可是大地方！”他的语气充满了兴奋，仿佛彭城已是囊中之物。

　　彭城……又是彭城。陈默的心沉了一下。看来时间点没错，历史的车轮正轰隆隆地朝着那个巨大的陷阱碾去。而像李狗蛋这样的普通士兵，还沉浸在“势如破竹”的虚假乐观中。

　　“是啊，大地方……”陈默含糊地应和着，又状似无意地问，“那……咱们这边，当官的都好相处吗？比如疤脸张……呃，张军候？”

　　李狗蛋缩了缩脖子：“张军候是凶了点，但听说打仗厉害，对弟兄们……嗯，只要不犯错，也还行。老王头人是怪了点，不过不轻易打骂人。哦对了，可得小心点辎重营那帮管粮的，克扣得厉害！还有啊，俺听说上头的大官们，好像也不太和气，汉王底下好几个大王呢，好像有啥姓韩的、姓彭的……”

　　李狗蛋絮絮叨叨地说着他听来的各种零碎消息，有军营里的规矩，有各路诸侯的传闻，甚至还有汉王刘邦一些真假难辨的“流氓”事迹。这些信息杂乱无章，却像一块块拼图，帮助陈默逐渐勾勒出当前汉军内部的复杂图景：表面团结，实则派系林立；前方战事顺利，但后勤和内部关系暗流涌动。

　　陈默默默地听着，不时插嘴问一句。他发现自己这个“汉默”的身份，虽然卑微，却有一个好处——更容易接触到这些底层的信息流，听到那些高墙深院内听不到的真实声音。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营地里点起了篝火。夜空中有星子闪烁，旷野的风吹来，带着寒意。士兵们三三两两地聚在火堆旁，有的擦拭武器，有的低声聊天，有的则望着火光发呆，脸上写满了思乡之情。

　　陈默和李狗蛋也找了个靠近火堆的地方坐下。温暖的火光驱散了些许寒意，也映照着李狗蛋对未来充满希望的脸庞。

　　“默哥，等仗打完了，俺想回老家，买几亩地，娶个媳妇……”李狗蛋憧憬着。

　　陈默看着跳跃的火焰，没有说话。仗打完？这场仗，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而像李狗蛋这样的年轻人，又有几个能真正活着回到家乡，实现那朴素的愿望呢？

　　他摸了摸怀里那块还没吃完的咸菜疙瘩，感受着那坚硬的质感。在这个时代，一份简单的食物，一个不算聪明但心存善意的同伴，或许就是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微小的真实。

　　【生存环境初步适应。信息收集度提升。与关键人物（李狗蛋）关系建立。生存点 5。】系统的提示音平淡无波。

　　陈默无视了系统。他抬头望向漆黑的天幕，星空依旧，仿佛冷眼旁观着人世间的一切挣扎。

　　活下去，先活下去。然后，才能想办法，在这历史的洪流中，为像李狗蛋这样的人，也为他自己，找到一丝或许根本不存在的生机。

　　他缩了缩身子，往火堆旁靠了靠。夜还长，明天，还有更严酷的训练，和更不可测的未来在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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