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风声

　　炭盆里“种田流”规划的灰烬尚未完全冷却，陈默却已经像换了个人。之前的颓废、绝望、自嘲，仿佛都随着那卷竹简一起化为了青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冰冷的清醒和一种被逼到绝境后产生的、扭曲的行动力。

　　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申阳和那群宗室作死，但他绝不能像只待宰的羔羊一样，毫无准备地迎接即将到来的风暴。哪怕这些准备最终证明是徒劳的，哪怕只是给这场注定悲剧的结局增加一点无谓的注脚，他也必须做点什么。这无关成败，而是一种面对死亡的态度——或者说，是一种来自现代灵魂的、根深蒂固的“风险管理”本能。

　　“小五，”陈默唤来那个机灵的小仆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从今天起，你留意几件事：第一，王宫和宜阳乡侯别院附近，有没有生面孔，特别是看起来像军汉或者行商的人频繁出现。第二，市集上，尤其是酒肆里，有没有关于楚军或者汉军动向的新流言。第三，守城的士卒换防有没有异常，比如突然加强戒备，或者某些熟悉的军官被调走。”

　　小仆役被陈默凝重的神色吓住了，连忙点头：“是，是，客卿，小人记下了。”

　　“机灵点，别让人看出来。”陈默叮嘱道，又从申阳赏赐的那些金饼里抠出一小块，塞给小仆役，“拿去，必要的时候，请那些守门的、巡街的喝碗浆水，打听消息。”

　　小仆役握着那小块金子，手都在抖，既是害怕又是激动，感觉自己在参与一件了不得的秘密大事。

　　打发走小仆役，陈默又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但这次不是发呆，而是凭借前几世零碎的记忆和这一世对河南国地形的了解，开始勾画新郑城的简易平面图。他在几个关键的位置做了标记：王宫、宜阳乡侯别院、武库、粮仓、以及几处可能适合在混乱中藏身或逃跑的偏僻坊市和城墙破损处。

　　【叮！检测到宿主启动“应急预案”模式。行为分析：在明知不可为的情况下，进行象征性风险规避准备。系统评价：该行为类似于给即将沉没的泰坦尼克号甲板上的躺椅重新排序，虽无实际意义，但能有效缓解临终前焦虑。精神可嘉！】

　　系统的吐槽如期而至，但陈默只是挑了挑眉，笔下不停。他甚至开始思考，如果城破之时，是应该想办法混出城去，还是找个地方躲起来？混出城，外面是楚汉交兵的战场，更危险。躲起来，以项羽的脾气，很可能屠城……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第九世死法千万，他可不想尝试被乱兵砍死或者在大火中烧死。

　　接下来的几天，新郑城表面上依旧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静。但陈默通过小仆役的回报和自己有目的的观察，敏锐地捕捉到了许多不寻常的细节，正是这些细节，构成了“风声鹤唳”的真实图景：

　　王宫守卫的微妙变化： 宫门值守的卫士虽然还是那些人，但检查出入人员的程序明显严格了许多，尤其是对携带物品的搜查，近乎苛刻。几个原本比较面善、偶尔还会和陈默点头招呼的低级内侍，现在见到他都像见了鬼一样，低头匆匆而过。

　　宜阳乡侯别院的“热闹”： 那处别院看似安静，但夜间时常有马车进出，而且护卫明显增多，都是些面色冷峻、不像家仆的生面孔。有一次小仆役甚至看到，有穿着类似魏地（彭越活动区域）服饰的人被秘密引入。

　　市井流言的转向： 酒肆茶棚里，关于楚汉前线战事的议论渐渐多了起来，但内容开始变得混乱和惊悚。有人说项羽在荥阳大破汉军，马上就要腾出手来收拾周边不听话的小诸侯了；又有人说刘邦得到了仙人相助，即将反攻，项王败局已定。更有一条令人不安的流言在悄悄传播：说彭越的游击队最近活动异常频繁，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或者……找人。

　　城防的外紧内松： 城墙上的旗帜插得更多了，哨兵的身影也似乎更频繁了，给人一种戒备森严的假象。但陈默在一次“散步”时靠近城墙，却听到守门的士卒在抱怨，说军粮又被克扣了，发的黍米都是陈年旧粮，里面还掺了沙子。几个老兵油子躲在垛口后面赌钱，对来往的行人盘查敷衍了事。

　　军中异动： 大将军熊启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连续几天都阴沉着脸，他麾下的嫡系部队调动频繁，有向王宫方向靠拢的迹象。而一些明显属于宗室势力的军官，则对此冷眼旁观，甚至暗中阻挠。

　　所有这些细节，像一块块拼图，在陈默脑中逐渐构成一幅山雨欲来的恐怖画面。申阳和宗室们以为他们做得天衣无缝，殊不知，他们的贪婪和愚蠢，就像黑夜里的萤火虫，早就吸引了无数双眼睛的注视。彭越的使者可能不止一批，项羽的细作恐怕早已将新郑的异常上报。整个河南国，就像一个四处漏风的破屋子，里面的人还在为分赃而窃喜，却不知屋外已是电闪雷鸣。

　　陈默甚至开始产生幻觉，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盯着自己。每一次街角的阴影晃动，每一次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都让他心惊肉跳。他感觉自己就像站在一个巨大的、即将爆炸的火药桶上，而引线已经被点燃，滋滋作响，他却找不到水，也无力扑灭。

　　【叮！环境威胁感知模块报告：宿主周围“恶意”指数持续上升。“被灭口”概率 30%，“被牵连”概率 99%。“幸存”概率重新计算中……计算结果：低于系统显示精度下限，可近似视为零。建议宿主提前撰写遗书（如果还有值得托付的人或物的话）。】

　　“写你个头！”陈默终于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回去，“老子这次要是能活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把你这个破系统格式化了！”

　　当然，这也就是无能狂怒罢了。他知道，自己现在能做的，除了继续这些徒劳的“戒备”，就只剩下等待了。

　　等待那最终审判的降临。

　　这一夜，陈默睡得极不安稳。梦中，他仿佛听到了千军万马的奔腾声，看到了冲天而起的火光，以及项羽那双如同熔岩般的、充满杀意的眼睛。

　　他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窗外，天色未明，万籁俱寂。但这死寂，却比任何喧嚣都更让人窒息。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他知道，这不是幻觉。危机，已经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整个新郑城牢牢罩住。而收网的那一刻，随时可能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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