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狱中沉思

　　疠风的谎言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陈默与牢房里的其他囚犯彻底隔开。原本就离得远的几人，此刻更是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墙壁里，投向陈默的目光里充满了恐惧、厌恶，以及一种“你马上就要死了还来祸害我们”的怨怼。连狱卒再来送水时，都是远远将陶碗放在栅栏边，用木棍推进来，仿佛靠近一点都会沾染晦气。

　　陈默乐得清静。他蜷缩在自己的角落，仿佛真的成了一个被世界遗弃的瘟疫之源。身体的饥饿和寒冷依旧，但精神的某种重压，反而因为死亡的临近而奇异地减轻了。既然结局已定，所有的挣扎、恐惧、甚至愤怒，都显得多余。他进入了一种近乎禅定的麻木状态，思绪却像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奔驰起来。

　　他开始系统地“复盘”这第九世。

　　开局： 重生为河南王申阳的门客“默先生”。身份不算低，有机会接触权力核心。初始策略：“种田流”——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理论上，这确实是弱小势力在乱世中生存甚至发展的最优解之一。

　　【系统旁白：叮！检测到宿主启动“战后总结”模块。开始回放精彩（作死）瞬间……理论评分：A 。实践评分：F--。综合评定：纸上谈兵大师。】

　　失败节点一：对“主公”的误判。 他错误地将申阳视为一个可能听取建议的、有基本理智的统治者。实际上，申阳是一个被贪婪和恐惧支配、毫无远见和决断力的投机者。他赏识“种田流”，并非认同其长远价值，而是看重其“暂时安全”的短期诱惑。一旦出现看似更“快捷”的选项（如投机项羽或刘邦），或者遇到压力（如楚国胁迫），他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原有策略。结论：老板不行，一切白搭。

　　失败节点二：对“团队”的天真。 他低估了既得利益集团（宗室、旧军官）的阻力和破坏力。任何触及他们利益的改革（清丈田亩、整顿军需），哪怕再微小，都会遭到疯狂反扑。而这个团队的“老板”申阳，完全没有能力或意愿去平衡和压制这些内部矛盾，反而常常被其绑架。结论：队友不仅是猪，还是随时会把你拱下悬崖的野猪。

　　失败节点三：对“外部环境”的幼稚。 他试图在楚汉两个巨人的角力中保持“中立”，搞“模糊外交”。但这需要极高的政治智慧和实力作为后盾。对于河南国这种弱小的缓冲势力，所谓“中立”更像是在刀尖上跳舞，最终不是被楚汉任何一方吞并，就是像现在这样，被彭越这种更灵活、更凶狠的第三方势力率先撕碎。彭越的“礼物”是阳谋，但他和申阳都没有破局的能力。结论：小国无外交，只有被吃的份儿，区别在于被谁吃和怎么吃。

　　失败节点四：策略本身的“水土不服”。 “种田流”需要相对稳定的内部环境和较长的发育时间。而秦末乱世，是一个高速迭代、剧烈动荡的时期，根本没有留给小势力慢慢种田的空间。要么快速站队投机，要么被迅速淘汰。他的策略，与时代的节奏完全脱节。结论：在赛车场上开拖拉机，还没起步就被撞飞了。

　　想到这里，陈默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这么看来，他的失败简直是必然的，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了坑里。他不是输给了某个具体的敌人，而是输给了这个时代的逻辑，输给了人性的弱点，输给了自己那套来自另一个时空的、不切实际的“游戏攻略”。

　　【叮！总结完毕。宿主成功识别主要失败原因：1. 主公垃圾；2. 团队垃圾；3. 环境垃圾；4. 策略不合时宜。系统评价：恭喜您，您的诊断能力远超您的执行能力。建议下一世放弃治疗（指改变世界），专注等死。】

　　系统的吐槽依旧犀利。但陈默此刻听来，却有种被点破真相的释然。是啊，放弃治疗。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抱着“改变”或“生存”的念头。这个轮回游戏的真谛，可能根本不是“通关”，而是……“体验”各种千奇百怪的死法？就像系统曾经暗示的，为轮回履历“增添光彩”？

　　他的思绪又飘向了更远的地方，回顾起前八世的死亡画卷：

　　因写错字被秦兵射死（文化之死）；

　　吃荔枝过敏而死（富贵之死）；

　　被卧底太监毒死（宫斗之死）；

　　先当起义军炮灰再当秦军炮灰（双料炮灰之死）；

　　被陈胜以“动摇军心”处死（职场之死）；

　　因数学太好被项羽迁怒斩杀（能力之死）；

　　因对暗号失败被楚兵所杀（交流之死）……

　　加上这一世，即将到来的“替罪羊之死”（政治之死）。

　　九种死法，花样翻新，几乎涵盖了乱世小人物悲剧的各个侧面。他就像一个被扔进历史搅拌机的可怜虫，被各种力量撕扯、碾压，最终变成一摊毫无意义的肉泥。

　　那么，轮回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是惩罚？是考验？还是某个至高存在无聊的恶趣味？

　　如果每次重生都只是换一个场景受苦，然后以各种奇葩方式死去，那这无限轮回岂不是成了最残酷的酷刑？但系统偶尔流露出的“鼓励”和“任务提示”，又似乎暗示着某种目的性。

　　陈默想起了之前几次重生间隙，那片虚无中的感受。那里似乎存在着某种……信息洪流？或者说是历史的脉络？他每一次的死亡，哪怕再微不足道，好像也确实对历史产生了极其微小的“偏差”。比如这一世，系统说他加速了申阳的覆灭。

　　难道，我的作用，就是通过这些微不足道的“偏差”，来……校准什么？或者观察什么？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太过离奇，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他一个连自己都保不住的倒霉蛋，还能影响历史进程？简直是天方夜谭。

　　【叮！检测到宿主思维触及禁忌边缘（lv.1）。警告：权限不足，禁止深入思考。建议：专注当下，比如思考一下刽子手的刀快不快，或者待会儿血喷多远比较有艺术感。】

　　系统的警告打断了他的思绪。又是权限不足。这该死的系统，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

　　牢房的小窗外，夜色开始褪去，透出一点灰蒙蒙的光。已经是黎明时分了。军营里传来了起床的号角和隐约的嘈杂声，新的一天开始了。但对陈默而言，这是最后的一个上午。

　　隔壁的小仆役似乎也醒了，传来细弱的、如同小动物般的呜咽声。

　　陈默深吸了一口污浊冰冷的空气，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强行压下。意义？真相？这些对于一个即将从头落地的死囚来说，太过奢侈了。

　　他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第九世的旅程，即将走到终点。他像一个蹩脚的演员，在一场荒唐的戏剧里，扮演了一个可有可无、最终被随手写死的配角。

　　他不再去思考那些宏大的问题，而是开始琢磨一些更实际的细节：比如，砍头的时候，会不会很疼？据说速度够快的话，意识还能残留几秒，那会不会看到自己的无头身体？又或者，这次死亡后，重生会不会有延迟？……

　　这种近乎变态的冷静，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或许，死得次数多了，真的会麻木吧。

　　他靠在墙上，闭上眼睛，等待着最后的时刻来临。外面的世界渐渐苏醒，而他的世界，正在迅速坍缩，最终只会剩下辕门外的那一方刑场，和一把冰冷的鬼头刀。

　　午时，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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