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凡尘暂隐，炊烟暖欲

　　凌暮所说的“能暂时避开耳目”的地方，并非什么洞天福地，亦非另一处险绝秘境，而是一颗悬浮于偏远星域、灵气稀薄到几近于无的……凡人界域星辰。

　　当凌暮撕裂空间，带着迟昭踏足这片土地时，扑面而来的，是迟昭久违了的、属于尘世的喧嚣与烟火气。

　　他们落脚之处，似乎是一处人口稠密的凡人国度边境城镇。青石板铺就的街道略显拥挤，两旁是高低错落的木质建筑，挂着各式各样的招牌幌子。贩夫走卒的吆喝声、孩童追逐的嬉闹声、茶馆里说书人的惊堂木声……种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与星陨阁的孤寂、残墟的死寂截然不同的、充满生命力的背景音。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尘土、以及凡人身上特有的、微弱的生活气息。灵气在这里几乎感觉不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浑浊却真实的“人气”。

　　迟昭站在街头，有一瞬间的恍惚。他这具身体作为小国皇子，虽是男扮女装，却也自幼生长于宫廷，后来颠沛流离，再入修真界，所历之处无不是灵气充盈或险恶绝伦之地，如此纯粹、热闹的凡尘景象，于他而言，竟是陌生又熟悉。

　　街道上往来的人群，大多衣着朴素，面容带着为生活奔波的痕迹。他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位突然出现的、气质容貌皆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贵人”，尤其是凌暮那周身即便收敛也难掩的清冷贵气与绝世姿容，引得不少人侧目，却又不敢直视，只敢偷偷瞥上一眼，便匆匆低头走过。

　　凌暮对周遭的一切视若无睹，仿佛行走在无人的旷野。他带着迟昭，径直穿过熙攘的街道，来到城镇边缘一处相对僻静的院落前。院落不大，青砖黑瓦，带着小小的庭院，看起来有些年头，却收拾得干净整洁，似是无人居住。

　　凌暮指尖星辉一闪，门锁无声开启。

　　“暂居于此。”他推门而入，语气平淡无波，“此地灵气匮乏，于修行无益，却正可掩盖你我气息。上界追踪，多以灵机波动为引，在此凡尘浊世，反不易被察觉。”

　　迟昭跟着走进院子，目光扫过院内那口水井，井沿爬着青苔，旁边还放着木桶；墙角种着一株老梅，虽未到花期，枝干却遒劲有力。一切都透着凡俗生活的沉淀感。

　　“师父思虑周全。”迟昭应道。他明白凌暮的用意，灯下黑。在最不可能的地方，反而最安全。只是……在这毫无灵气的环境中，他如何“尽快提升实力”？

　　凌暮似乎看穿了他的疑惑，走入屋内。屋内陈设简单，一桌两椅，一张木榻，窗明几净。

　　“修行，非仅吞吐灵气一途。”凌暮于桌前坐下，示意迟昭也坐，“感悟心境，锤炼意志，亦是根本。你身负混沌魔胎与贪兽本源，力量增长过快，心境却未必跟上。此前种种，杀伐、争斗、算计居多，于这万丈红尘中体悟生老病死、爱恨嗔痴，沉淀心神，未必不是一场修行。”

　　他顿了顿，看向迟昭，琉璃色的眸子在透过窗棂的、带着尘嚣的日光下，显得不那么冰冷，“更何况，《星辰炼神术》重在神魂淬炼，与灵气多寡关联反而不大。此地虽无灵机，周天星辰却无处不在。”

　　迟昭若有所思。凌暮所言，确实有理。他之前为了力量，为了在凌暮的掌控下求生，为了反向布局，心神始终紧绷，算计与贪欲几乎成为本能。这凡尘俗世，或许真能让他那颗被魔性与执念充斥的心，得到一丝喘息与沉淀。

　　“弟子明白了。”他点头。

　　正在此时，一阵极具穿透力的、带着焦香和肉香的诱人气味，顺着微风从隔壁院落飘了进来。那是最纯粹的、属于食物的油脂与烟火炙烤后的香气，霸道而直接地钻入鼻腔，勾动着最原始的食欲。

　　迟昭的肚子，不争气地、极其轻微地“咕噜”了一声。

　　声音很小，但在只有两人的寂静屋内，却清晰可闻。

　　迟昭的耳根瞬间染上一抹极淡的绯色。以他如今的修为，本可长时间辟谷，但之前在残墟消耗实在太大，身体的本能渴望补充，加之这凡俗食物香气如此浓烈直接，竟让他一时失态。

　　凌暮的目光落在他微微泛红的耳根上，眸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笑意，快得如同错觉。

　　“凡俗五谷，虽含杂质，亦可果腹。”凌暮语气依旧平淡，却站起身，“在此等候。”

　　说完，他竟转身出了屋子，身影消失在院门外。

　　迟昭愣在原地。凌暮……这是要去给他弄吃的？那位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星域少主，要去沾染这凡尘烟火？

　　一种极其荒谬又带着莫名悸动的感觉，涌上迟昭心头。

　　没过多久，凌暮便回来了。他手中提着一个油纸包，依旧是一尘不染、清冷出尘的模样，与手中那散发着浓郁食物香气的包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将油纸包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几只烤得金黄焦脆、油脂还在微微滋滋作响的烧饼，夹着香气扑鼻的卤肉和清脆的菜丝。

　　“吃吧。”凌暮说完，便重新坐下，阖目养神，仿佛刚才只是随手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迟昭看着那还冒着热气的烧饼，又看看旁边闭目如同冰雕的凌暮，心中那复杂的情绪几乎要满溢出来。他拿起一只烧饼，咬了一口。

　　面饼外酥内软，卤肉咸香入味，混合着蔬菜的清爽，简单，却带着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踏实而温暖的满足感。这并非什么灵丹妙药，无法补充灵力，却奇异地抚慰了他疲惫的身心。

　　他小口小口地吃着，感受着食物带来的暖意从胃部蔓延至四肢百骸。屋内很安静，只有他细微的咀嚼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属于凡尘的嘈杂背景音。

　　凌暮依旧闭着眼，似乎对外界毫无所觉。但迟昭却觉得，这间凡俗的小屋，此刻竟比星陨阁那接引无尽星辉的宫殿，更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

　　贪兽的本能，在叫嚣着吞噬与占有。但在此刻，这凡尘的烟火气中，那份占有欲似乎悄然变质，掺杂进了一丝想要守护这份短暂宁静的、更柔软的东西。

　　他吃完一只烧饼，用帕子擦了擦手和嘴角，看向凌暮。

　　凌暮恰在此时睁开眼，四目相对。

　　“味道尚可？”凌暮忽然问了一句。

　　迟昭微微一怔，随即点头，琉璃色的眸子在凡俗的日光下，漾起一丝真实的暖意：“嗯，很好吃。”

　　凌暮不再说话，重新阖上眼。

　　但迟昭却看到，他那冰封般的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柔和了那么一瞬的弧度。

　　凡尘暂隐，危机并未远离。但这片刻的炊烟暖意，却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悄然改变着湖水的温度，也滋养着那颗在冰冷算计与炽热贪欲间摇摆的心。

　　属于迟昭的、另一场关于“心”的修行，在这看似平凡的凡人城镇，悄然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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