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谶语压城与无声惊雷

　　“癸卯换乾坤”？！

　　瓦剌祭天得石，上有此五字古篆？！

　　宣府驿卒带来的战报，如同九天惊雷，裹挟着漠北的腥风血雨，狠狠劈入乾清宫，将林锋然因大同暂守和江雨桐病情好转而稍稍缓解的心神，瞬间炸得四分五裂！他猛地从龙椅上站起，眼前金星乱冒，耳中嗡嗡作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也先竟敢如此！竟敢伪造天意，用这等卑劣的谶语之术，来动摇大明国本！“癸卯换乾坤”？这分明是将“癸卯”这个诡异的代号，与改朝换代直接挂钩，欲图从天命的高度否定他林锋然的统治！其心可诛！其罪当灭九族！

　　一股混杂着被亵渎的暴怒、对局势急转直下的惊悸、以及一种近乎荒谬的恐惧感，让林锋然浑身血液逆流，手脚冰凉。他死死攥着那份字迹潦草、仿佛带着也先狞笑的战报抄本，指节因极度用力而发出咯咯声响。

　　“天降神石？古篆文？也先……也先他怎敢！！”林锋然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而扭曲变形。这已不再是简单的军事威胁，而是最恶毒的政治攻心和心理战！也先这一手，不仅是要在战场上打败他，更是要在道统和民心上彻底摧毁他！

　　“陛下！也先狼子野心，此乃惑众妖言，万万不可信啊！”兵部尚书噗通跪地，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

　　殿内闻讯赶来的重臣们皆面如土色，瑟瑟发抖。谶语之威，在这个时代足以撼动山河！一旦流传开来，不知会引发多大的恐慌和动荡！

　　林锋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深吸几口冰冷的空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杀意。也先此举，虽然恶毒，却也暴露了他的心虚！他久攻大同不下，师老兵疲，才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挽回颓势！自己绝不能自乱阵脚！

　　“慌什么！”林锋然厉声喝道，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冷峻和威严，“一块不知从哪个乱葬岗挖出来的破石头，几句胡编乱造的鬼画符，就能换了朕的乾坤？也先也太小看我大明亿兆军民之心了！此乃黔驴技穷之象！”

　　他目光如电，扫过战战兢兢的群臣：“传朕旨意！将此战书明发天下！告诉也先，也告诉天下人！朕受命于天，统御万方，乃天下共主！瓦剌跳梁小丑，不修仁德，专行诡诈，假托天命，实为自取灭亡！朕就在这北京城里，倒要看看，他如何‘换’朕的乾坤！十日之期？朕给他十日，看他能奈我何！”

　　这番话语，铿锵有力，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和霸气，瞬间稳定了惶惶人心。众臣见皇帝如此镇定，稍感安心，纷纷领命。

　　“退朝！”林锋然拂袖转身，不再多言。他知道，此刻任何犹豫和解释都是软弱的表现，必须以最强硬的姿态回击！

　　回到乾清宫内室，屏退左右，林锋然才允许那压抑的怒火和忧虑浮现在脸上。他瘫坐在龙椅上，感到一阵虚脱。也先这一招太狠了！“癸卯”这个原本隐藏在暗处的毒刺，被也先公然捅到了阳光下，还与“换乾坤”联系在一起！这必然会让朝野中对“癸卯”的猜疑达到顶点！周廷儒一党肯定会趁机兴风作浪！那些原本就摇摆不定的官员和百姓，会怎么想？

　　巨大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下。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母后仙去，赵化重伤，江雨桐病弱……满朝文武，谁能为他分忧？谁能看透这重重迷雾？

　　几乎是本能地，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西暖阁的方向。尽管知道她大病初愈，需要静养，但他此刻迫切需要她那冷静的智慧和无声的支持。他需要有人告诉他，这不是绝境，这只是敌人疯狂的反扑。

　　他取过一张素笺，用颤抖的手，极其简略地写下了“也先以‘癸卯换乾坤’谶语逼城，势汹汹，如之奈何？” 寥寥数字，封入锦囊，让舒良务必亲自、隐秘地送去。

　　等待回音的时间，如同在油锅上煎熬。林锋然坐立不安，脑中不断推演着各种可能性和应对方案，却总觉得如坠五里雾中。

　　傍晚时分，舒良终于返回，脸色凝重，双手捧回的锦囊似乎比往常更沉一些。林锋然迫不及待地打开，里面没有纸条，只有三样东西：

　　一截干枯发黑的桃木枝，上面似乎有用刀刻划的、已然模糊的痕迹。

　　一小块边缘焦糊的明黄色绸缎碎片，与之前刘保蜡丸中的那片极为相似，但更小，上面用极细的墨线画着一个残缺的、类似八卦中“离”卦（中间断开的横线）的符号。

　　以及，几粒鲜红如血、饱满坚实的枸杞子。

　　桃木？离卦？枸杞？

　　林锋然愣住了。这又是什么哑谜？桃木在民间有辟邪之说，离卦属火，代表光明、依附，枸杞则象征生机、明目……她是在暗示，也先的谶语是“邪祟”，需以“正气”（桃木？）破之？“离”卦之火，可照亮黑暗，明辨忠奸？而枸杞，是让他保重身体，看清前路？

　　还是……有更深的含义？桃木刻痕？离卦符号？这似乎指向某种具体的、与“癸卯”和谶语相关的破解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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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反复摩挲着那截桃木，上面的刻痕杂乱无章，看不出所以然。离卦符号倒是清晰。他拿起那片焦黄的绸缎，对着灯光仔细看，忽然发现，在焦糊的边缘，似乎沾着一点点极其细微的……银白色的金属粉末？若不细看，几乎与灰尘无异。

　　金属粉？林锋然心中一动！这会不会和蜡丸里那灰白粉末有关？他立刻取出蜡丸，将两种粉末放在一起对比。灰白粉末细腻如尘，银白粉末则略带光泽，更显颗粒感。显然不是同一种东西。但这银粉出现在这带有离卦符号的绸缎上，意味着什么？离卦属火，火能炼金？这银粉是炼制过的？还是某种标记？

　　一个个疑问盘旋在林锋然脑中，得不到解答。江雨桐的暗示越来越隐晦，似乎她也感受到了极大的危险，不敢明言。这让他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

　　然而，眼下最紧迫的，是应对也先的谶语攻势。必须尽快拿出对策，稳定人心，反击谣言！

　　第二天朝会，果然有御史出班，奏称京城已有“天降石文，主更迭”的流言传播，请求陛下下旨禁绝，并祭祀天地，以正视听。言语间，虽未明指，但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林锋然早有准备，冷声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也先伪造祥瑞，乃夷狄惯技，何足道哉！朕已命钦天监查阅典籍，此类‘石文’谶语，前朝屡见不鲜，皆是无稽之谈，最终造谣者皆身死国灭！传朕旨意，敢有传播此妖言、动摇军心民心者，以通敌论处！至于祭祀，”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待朕扫平瓦剌，献俘太庙之日，再行祭告天地不迟！”

　　强硬的态度暂时压下了朝堂的议论。但林锋然知道，这远远不够。必须在舆论和实际行动上，给予也先更沉重的打击。

　　他秘密召见徐光启和几位精通典籍、善于文章的翰林，授意他们广泛搜集历史上类似“石文谶语”最终破产的实例，以及历代明君挫败外夷诡计的故事，编纂成文，通过邸报、说书人等多种渠道广为传播，以正视听，教育百姓。同时，他让舒良暗中调动力量，严密监控京城舆论，严厉打击造谣传谣者。

　　另一方面，他加紧紧盯大同前线。也先抛出谶语，军事上必然会有相应动作，要么是加紧攻城，要么是新的诡计。他严令宣大守军提高警惕，加固城防，并催促后续援军和物资火速前进。

　　就在林锋然全力应对也先的谶语攻势时，监视周廷儒府的锦衣卫带来了一个令人警惕的消息：周廷儒近日称病不朝，但其府中幕僚和清客活动频繁，多次与一些掌管礼仪祭祀的太常寺官员秘密接触。而那名与尚衣监有牵连的绸缎商，近日也曾深夜出入周府。

　　林锋然眼中寒光一闪。周廷儒果然坐不住了！他想干什么？勾结太常寺官员，在祭祀礼仪上做文章？还是想利用谶语流言，酝酿更大的阴谋？必须严防死守！

　　时间在高度紧张中流逝。万寿节的喜庆气氛早已被战争的阴云和谶语的恐慌冲刷得一干二净。京城内外，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五日后，大同前线再次传来紧急军报。也先并未立刻发动大规模进攻，但瓦剌军调动频繁，斥候活动加剧，似在酝酿新的攻势。军报中还提及，瓦剌军中似乎在广泛传播“石文谶语”，士气有所高涨。

　　坏消息接踵而至。派往辽东联络女真部落、执行“驱虎吞狼”计划的密使回报，锡伯部在瓦剌的威逼利诱下，态度愈发强硬，不仅拒绝了明朝的联合建议，反而加大了对建州左卫的骚扰力度。而之前表示恭顺的建州左卫，因迟迟未见明军实质性支援，也开始出现动摇迹象。

　　北疆局势，正在滑向更危险的深渊。也先的谶语，像一道诅咒，开始显现其恶毒的效果。

　　林锋然感到肩上的压力前所未有地沉重。内有奸佞未除，谶语惑众；外有强敌压境，盟友动摇。大明江山，似乎真的到了风雨飘摇的关头。

　　深夜，林锋然独自站在巨大的北疆舆图前，看着上面标注的敌我态势和一道道紧急军报，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和暴戾的杀意。也先、周廷儒、还有那个隐藏在暗处的“癸卯”，他们像几条毒蛇，死死地缠住了大明的命脉。

　　他下意识地摸向袖中，那里放着江雨桐送来的桃枝、离卦绸片和枸杞。桃木辟邪……离火照明……枸杞明目……她到底想告诉他什么？破局的关键在哪里？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一丝兴奋的脚步声。舒良悄无声息地进来，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压低声音道：

　　“皇爷！大喜！西暖阁那边……江姑娘……江姑娘傍晚时分，清醒过来了！虽然还很虚弱，但……但神识已清，还能进些薄粥了！太医说，只要好生将养，应无大碍了！”

　　林锋然闻言，浑身剧震，猛地转过身，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光芒！她醒了！她终于醒了！在这至暗的时刻，这无疑是一道划破夜空的曙光！

　　他激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连声道：“好！好！太好了！让太医竭尽全力！用最好的药！需要什么，直接去内库取！务必让江姑娘尽快康复！”

　　“奴婢明白！”舒良也替皇帝高兴。

　　然而，舒良接下来的话，却让林锋然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转而化为极度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舒良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神秘和困惑：“皇爷，还有一事……江姑娘醒来后，精神稍好，向伺候的宫女要了纸笔，似乎……似乎想写什么。但写了几个字，又撕掉了。最后，她只让宫女传给奴婢一句话，让奴婢务必转告皇爷……”

　　“什么话？”林锋然的心提了起来。

　　舒良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复述道：“江姑娘说……‘桃木灼痕见真章，离火南明照癸水。欲破石文，需查……需查《梦溪笔谈·异事篇》第三卷，神爵元年事。’”

　　（第100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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