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助产士——晨光中的啼哭

　　九月的晨雾还未散尽，林夏踩着露水穿过医院后门的梧桐道。昨夜值班时抢救的产妇画面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父亲留下的旧怀表，冰凉的金属外壳贴着掌心，像是某种隐秘的慰藉。手机在白大褂口袋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语音：小夏，你爸的降压药快吃完了，下班顺路带两盒回来。她对着听筒轻轻了一声，梧桐叶落在肩头，又被晨风卷着飘向远处。耳机里还残留着母亲语音末尾那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她的心尖上。

　　产科更衣室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混杂着不知哪位同事落下的护手霜的茉莉香。林夏换上藏蓝色工作服，镜子里映出她颈间新添的压痕，那是上周抢救脐带脱垂产妇时，防护面罩留下的印记。储物柜最底层压着泛黄的日记本，扉页上父亲的字迹力透纸背：每一个生命的降临，都是奇迹的延续。日记本边角已经磨损，内页夹着的干枯茉莉花瓣，是七年前那个雨夜，她从父亲书房的花瓶里捡的。那时父亲倒在书房时，桌上的座钟也是停在05:23，这个数字从此成了她生命中的刻度。

　　她指尖抚过这行字，柜门突然被撞开，实习生苏晴抱着一摞病历本跌跌撞撞冲进来。苏晴的马尾辫散了一半，额角还沾着走廊墙壁剥落的白灰，林老师！急诊送来个孕32周的前置胎盘孕妇，大出血！血压70/40，胎心监测不到......病历本哗啦啦散落一地，露出几张B超单，边角都被汗水浸得发皱。

　　林夏抓起急救箱冲向电梯，金属器械在箱内叮当作响。电梯上升时，镜面映出她紧绷的下颌线。七年前那个雨夜突然闪回：急救车的蓝光刺破雨幕，她握着父亲逐渐冰冷的手，监护仪的长鸣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记忆里反复切割。电梯数字跳到12楼时，她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05:23，秒针的跳动声在寂静的电梯间格外清晰。

　　抢救室里，23岁的孕妇周小雨脸色惨白如纸，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林夏迅速建立静脉通路，针头精准刺入血管：备血！联系介入科！准备紧急剖宫产！她转头握住孕妇的手，发现对方无名指上还戴着褪色的塑料戒指，戒圈已经被肿胀的手指勒出红痕。小雨，听我说，我们会保护你和宝宝。林夏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那枚戒指，想起自己抽屉里，也收着一枚相似的廉价指环——那是她十八岁生日，父亲在街边小摊买的。

　　无影灯下，血液顺着手术台凹槽蜿蜒成暗红色溪流。林夏全神贯注协助主刀医生娩出胎儿，新生儿浑身青紫，没有哭声。新生儿窒息！她立即实施心肺复苏，每一次按压都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计时器的蓝光在手术器械上跳跃，第37秒，婴儿的脚趾突然蜷缩了一下；第45秒，微弱的呜咽刺破紧张的空气；第52秒，第一声啼哭终于响起，像冲破云层的第一缕阳光。

　　林老师，产妇血压回升了！护士的欢呼让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林夏摘下沾满血水的护目镜，发现睫毛上不知何时沾了细小的汗珠，混着护目镜的雾气，模糊了视线。推手术室门时，她看见走廊里瘫坐着个穿着工地反光背心的男人，膝盖上还沾着水泥灰——那是小雨的丈夫，此刻正攥着褪色的塑料戒指泣不成声。男人面前的地砖上，有个用粉笔画的歪歪扭扭的小人，旁边写着宝宝平安，应该是他等待时的杰作。

　　午休时间，林夏在食堂角落啃着冷掉的三明治。手机屏幕亮起，是孕妇学校的学员群。有位新手妈妈发了段视频：宝宝第一次抓住摇铃，肉乎乎的小手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群里瞬间炸开锅，点赞和祝福的消息刷屏。林夏盯着视频，嘴角不自觉上扬，直到手机震动，弹出母亲新发来的语音：丫头，你爸偷偷把降压药减量了，说是不想给你添麻烦......语音条背景音里，传来父亲咳嗽的声音，像砂纸摩擦木板。

　　她猛地起身，三明治掉在地上。跑出医院时，正撞见苏晴红着眼圈站在花坛边。实习生的白大褂下摆沾着褐色污渍，不知道是碘伏还是血迹。林老师，我今天给产妇接生时，侧切伤口没处理好......实习生哽咽着，她家属在走廊大闹，说要投诉......苏晴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皮肤上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林夏没有立刻安慰，而是从口袋掏出怀表递给她：摸摸它。等苏晴的手指覆上冰凉的金属外壳，才缓缓开口，我第一次独立接生时，把胎心监护仪的导联线缠成了死结。那天晚上，我在值班室对着模拟人练了整整十遍。她望向远处的住院部大楼，玻璃幕墙上映着浮动的云影，每一次失误都是成长的台阶，但记住，我们手里托着的，是两条命。一阵风掠过，花坛里的雏菊轻轻摇晃，有几片花瓣落在苏晴的发梢。

　　深秋的雨来得猝不及防。林夏抱着新生儿护理手册冲进孕妇学校，发现教室里坐满了人。后排角落，李娟抱着熟睡的宝宝朝她微笑，婴儿的小拳头攥着她上次送的布偶；王雨的丈夫举着手机录像，说要给孩子留作纪念。讲台上的投影仪突然闪烁，映出林夏这些年收集的上千张婴儿照片，有皱巴巴的早产儿，也有粉嘟嘟的足月儿，每张照片背面都标注着出生故事。

　　大家看这个案例。她调出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画面里是位裹着碎花襁褓的女婴，这是我接生的第一个宝宝，现在她已经考上医学院，说将来也要当助产士。教室里响起轻轻的惊叹，林夏翻开教案夹，里面夹着数百封感谢信，有的用铅笔写在皱巴巴的作业本上，有的印着烫金的边框。其中一封用蜡笔写的信特别显眼，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林阿姨，我会乖乖吃饭，快快长大，像你一样厉害！

　　就在这时，教室门被轻轻推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推着轮椅走进来，轮椅上坐着位面容憔悴的孕妇。孕妇的手腕上戴着五道不同颜色的祈福手绳，脚踝肿得发亮，连普通的拖鞋都穿不进去。林医生，我女儿怀孕38周，严重子痫前期......老人的声音带着恳求，她说只信任您......林夏走下讲台，发现孕妇的手背布满输液留下的淤青，指甲缝里还沾着未洗净的中药渣。她蹲下身，与孕妇平视：放心，我们一起把宝宝平安带到这个世界。现场的学员们自发让出一条通道，林夏扶着轮椅，一路与孕妇轻声交谈，详细询问着孕期的情况，安抚着她紧张的情绪。孕妇的眼泪突然滴在林夏手背上，滚烫而沉重。

　　课后，陈悦戴着口罩，怀里抱着裹着淡紫色襁褓的小安等在教室门口。林医生，我能抱抱您吗？年轻母亲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林夏弯下腰，隔着防护服感受那份温热的重量。小安突然睁开眼睛，乌溜溜的眼珠盯着她胸前晃动的工牌，肉乎乎的小手突然抓住了父亲的怀表链子。陈悦见状，微笑着说：林医生，小安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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