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痴人说梦

　　那么是否给予这些黔首抚恤与补偿，最终还是要看他们的国君、负责发放抚恤金的官员，以及统率他们的将军与贵族，其品行如何而定。

　　倘若国君昏庸无道，抚恤与补偿金？那是什么东西？

　　那岂是身份低微如草芥的黔首有资格获得的？

　　若黔首战死，就地掩埋便是，免得尸体堆积引发瘟疫。

　　若黔首残废，便贬入奴隶敢死营服役；若最终仍死于非命，同样就地掩埋即可。

　　黔首何等身份，竟妄想向国君索要抚恤与补偿？简直是痴人说梦！

　　征召他们入伍为卒，每日给予一口稀粥，已是极大的恩赐了。

　　若战死过多，兵力不足，便再次强行征召黔首入伍。

　　若黔首不愿从军？那便是死路一条，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

　　当然，若国君稍具理智，尚知体恤民情，那么对于战死或残废的黔首士卒，或许也会象征性地给予一些抚恤。

　　然而，国君虽有心施恩，不代表各级官员不会上下其手。

　　譬如，负责发放抚恤金的官员，从中贪墨一部分，几乎是司空见惯之事。

　　毕竟六国官吏贪财受贿之风，在秦国早已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否则，秦国也不会频繁以金钱收买六国官员，屡屡实施反间计而屡屡得逞。

　　既然发放抚恤金的官员可以贪墨一部分，那么统领士卒的将军与贵族，又怎会放过这个机会？

　　确实有不少将军与贵族，也会从中克扣一部分。

　　因为在那个时代，许多将军与贵族都拥有自己的亲兵与私兵。

　　对他们而言，麾下的士卒可分为两类。

　　一类是忠于自己的亲兵与私兵。

　　对这些亲兵私兵而言，将军与贵族的地位，往往高于他们名义上的国家乃至国君。

　　换句话说，这些亲兵私兵所效忠的对象，是将军与贵族本人，而非国家或国君。

　　因此，为了维系亲兵与私兵的忠诚，这部分将领对亲兵私兵的抚恤金不仅不会克扣，反而还会额外给予更多。

　　唯有如此，方能换取他们的誓死效忠。

　　另一类，则是国家征召的黔首士卒。

　　对于这类士卒的抚恤与补偿，这些将军与贵族则毫无愧疚地加以克扣。

　　至于那些被克扣抚恤的黔首士卒是否心生怨愤，那与他们无关。

　　反正这些怨气最终只会指向国家或国君，而不是他们自己。

　　可以说，在六国之中，大多数将军与贵族始终将“损公肥私”视为理所当然之事。

　　毕竟，三家分晋的先例就在眼前，各国贵族心中未必没有“窃国者为诸侯”的野望。

　　真正一心为国、公平对待每一位黔首士卒的将军与贵族，实属凤毛麟角。

　　甚至在朝廷未发放抚恤金之时，这类人还会主动为黔首士卒争取应得的权益。

　　然而这样的人在六国中极其罕见。

　　一旦真的出现，不是被本国贵族设计陷害致死，就是被秦国暗中除掉。

　　因为在六国大多数贵族眼中，在大家都贪墨的情况下，若有人洁身自好、不与同流合污，

　　岂不反衬出我们行为卑劣，而你却高尚正义？

　　这可不行。

　　我们之中不能有这样的人存在，必须联手铲除，以免破坏了大家“和谐共贪”的氛围！

　　而在秦国看来，哎呀，六国之中居然出现这么一个光明磊落、深得人心的将领？

　　如此人物，在正面战场上要除掉他，恐怕代价不小啊！

　　【设法制造一些额外麻烦，这样一位正直光辉的人物，必定招惹了不少六国贵族与官员的不满。】

　　【应当拉拢那些与他有矛盾的六国权贵，大家联手设局，共同构陷，务必置其于死地。】

　　【因此，最终就出现了一种局面——六国中真正正直的人，反而难以在七国之中立足。】

　　【所以每当秦国自我感觉有所欠缺，道德水准似乎下滑之时，便会将目光投向其余六国。】

　　【一经对比，秦国便会赫然发现，是我做得太出色了吗？还是我的道德标准太高了？】

　　【比起其余六国，我秦国的做法似乎并不差。】

　　【顿时，秦国那原本有些动摇的心，便重新稳定了下来。】

　　【看来，秦国的治理还是颇有成效的，无需过多改动。】

　　【正因如此，秦王嬴政并不认为对于那些未能获得军功爵位的士卒，还需要额外施以仁慈与关照。】

　　【只要应得的待遇秦国一项不落，那就足够了。】

　　天幕之下，大秦君臣皆面露笑意，轻轻点头。

　　不错，相较旧时六国，秦国确实堪称良政典范。

　　每当秦国有些自我怀疑、觉得道德有所不足时，他们便会回望其余六国。

　　如此一比，秦国便又重新认定自己的做法尚属合理，内心也随之安定了下来。

　　于是诸如仁爱、体恤之类的道德要求，也就不再那么重要。

　　只要秦国在军功爵制度上兑现承诺，便已尽到职责。

　　至于其余六国贵族，看着天幕上的种种描述：

　　“损害国家以肥己私……”

　　“侵吞百姓与士卒的抚恤与补偿……”

　　“六国官吏贪腐成风，早已在秦国臭名昭着……”

　　“秦国多次收买六国官员，反间计屡试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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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多六国贵族看得面红耳赤，羞愧难当，心中愤懑却又无从辩解。

　　亦有少数人心中泛起悔意：“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少贪些，或者拒收秦国的贿赂。”

　　“那样或许秦军压境之时，尚能有一线生机。”

　　“我等也不至于落得亡国的下场。”

　　当然，这种悔意也只是当下的情绪。

　　倘若时光倒流，他们大概率依旧会选择贪墨、依旧会接受贿赂。

　　因为即便他们洁身自好，也阻挡不了他人堕落。

　　即便他们洁身自好，最终的结果未必会有所不同。

　　既然如此，何不让自己也从中分一杯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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