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釜底抽薪

　　残阳如血，将绵竹关残破的轮廓涂抹得愈发凄厉。当那支伤痕累累、烟火气尚未散尽的辎重队，拖着仅剩的半车粮草和满身疲惫驶入关内时，关隘上下，刚刚因谯周带来一线希望而稍显振奋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李桓校尉几乎是滚下马鞍，扑倒在姜维与诸葛瞻面前，尘土与血污混合在一起，脸上是悲愤与恐惧交织的扭曲神情。他嘶哑着嗓子，将落雁坡遇袭的经过，尤其是那股“土匪”行事之诡异、目标之明确、手段之狠辣，原原本本地道出。最后，他重重叩首，声音带着哭腔：“大将军！卫将军！末将无能，有负重托！粮草……粮草损失过半啊！”

　　话音落下，军帐内外，一片死寂。空气中仿佛能听到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以及每个人心头血液冻结的声音。

　　姜维的脸色，在跳动的火光下，先是铁青，继而泛起一股不正常的潮红。他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他没有去看那可怜的半车粮草，而是缓缓抬起头，目光投向南方成都的方向，那眼神，冷得如同万载寒冰，深处却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

　　“好……好一个‘匪患’！”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低沉，却带着雷霆万钧的重量，震得帐中诸将心头一颤。“光天化日，官道之上，劫掠军粮，杀人放火……这蜀中，何时出了这等‘豪杰’？！”

　　谁都听得出来，这“匪患”二字，指向的是谁。

　　诸葛瞻站在姜维身侧，尽管心中早已预感到来自后方的黑手绝不会善罢甘休，但听到如此赤裸裸的、近乎军事打击的破坏行动，心还是猛地沉了下去。这已经不是掣肘，而是明目张胆的谋杀了！谋杀的对象，是前线数万将士，更是岌岌可危的汉室国运！

　　他上前一步，扶起几乎虚脱的李桓，沉声道：“李校尉，此事罪不在你。贼人处心积虑，内外勾结，防不胜防。你能拼死护住这部分粮草已是大功一件。”他这话，既是对李桓的安抚，也是说给帐内所有惊疑不定的将领听的，必须稳住军心。

　　他转向姜维，语气凝重：“大将军，此事已非同小可。劫粮是假，断我命脉、乱我军心是真！其心可诛！若我等再无反应，下一步，恐怕就不仅仅是劫粮了。”

　　姜维猛地转过身，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帐中每一张面孔，那些面孔上写着愤怒、恐惧、以及一丝绝望。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杀意，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峻，却更添了几分决绝：“诸将听令！”

　　“末将在！”张遵、赵统等将领齐声应诺，声震屋瓦。

　　“第一，现有粮草，由诸葛卫将军亲自统筹，立即重新清点分配，优先保障伤患与守城士卒口粮，从即日起，所有将官口粮减半！”

　　“第二，加派斥候，严密监控邓艾大营动向，防止其趁我粮草不继之机发动猛攻！”

　　“第三，”姜维的目光变得锐利无比，“张遵！”

　　“末将在！”张遵踏前一步，甲叶铿锵。

　　“你即刻挑选军中最为机敏敢死之士，组成两队精干人马。一队，由你亲自率领，沿粮道反向侦查，给我盯死阎宇所部在沿途的关卡、驻军！我要知道，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另一队，化装成流民商旅，设法潜入成都，联络……联络任何可能还心存汉室的大臣，将此事真相，散播出去！”

　　“诺！”张遵眼中闪过厉芒，毫不犹豫地领命。这是要行险棋，直插敌人心脏了。

　　姜维部署完毕，这才看向诸葛瞻，眼神复杂：“思远，稳住内部筹措粮秣安抚军心这些事，就拜托你了。非常之时需行非常之法。关内所有存粮，无论官仓民户需统一征调，按口配给。若有囤积居奇、扰乱人心者……”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那股森然的杀意，已不言自明。

　　诸葛瞻重重点头：“大将军放心，瞻必竭尽全力！”他知道，这是要施行战时管制了，必然会触动一些人的利益，引起反弹，但此刻已无退路。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绵竹关内，气氛陡然变得更加紧张。粮草短缺的阴影如同实质般压在每个人心头，但姜维和诸葛瞻雷厉风行的应对，以及那份毫不掩饰的、指向成都的愤怒，反而奇异地凝聚起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之气。

　　是夜，诸葛瞻未曾合眼。他带着亲卫，亲自监督粮仓的盘点与分配。在清点关内大户存粮时，果然遇到了阻力。一名当地豪强，仗着与成都某官员有亲，推三阻四，言语间甚至暗示朝廷已有“和议”之意，不必再做无谓牺牲。

　　诸葛瞻面无表情地听完，只问了一句：“阁下是愿将存粮献出，助我军守关保全城中百姓，日后按价补偿？还是愿等我军粮尽关破，魏军入城，届时阁下之家财妻女皆由邓艾处置？”

　　那豪强脸色煞白，汗如雨下，再不敢多言一句，乖乖交出了囤积的粮食。

　　这一幕，被许多士卒和百姓看在眼里。他们看到，这位年轻的卫将军，不仅有丞相遗风，更有在危难时刻不容置疑的铁腕。一种混杂着敬畏与依赖的情绪，在关内悄然蔓延。

　　与此同时，张遵亲自挑选的二十名死士，如同暗夜中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关隘的阴影里，向着南方那片孕育了阴谋的黑暗，潜行而去。

　　绵竹关，在饥饿与坚定的双重煎熬中，等待着下一场风暴的来临。而这一次，风暴眼，似乎同时存在于北方的魏军大营，和南方的成都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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