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血溅沧澜

　　永昌不韦城在仓皇与悲怆中迅速空寂下来。卫将军诸葛瞻率霍在及三百死士，毅然北上，奔赴鹰愁涧接应大将军姜维，执行“磐石”计划中最危险、也是最关键的一环——断后阻敌，为大部队南撤争取时间。与此同时，安南将军霍弋护佑着皇帝刘禅、中枢百官及部分军民组成的南下主力，已离开永昌城域，踏上了通往楪榆郡的险峻山路。

　　南撤的队伍庞大而臃肿，行进缓慢。皇帝刘禅的御辇被精锐士卒层层护卫，居于队伍相对安全的中央位置，但这位饱受惊吓的君主，在颠簸的山路上依旧面色惨白，神思不属。皇后张氏及妃嫔、年幼的皇子皇女们，蜷缩在车驾中，低声啜泣，前途未卜的恐惧笼罩着他们。文武百官或骑马或乘车，大多愁容满面，沉默不语。光禄大夫谯周闭目坐在牛车上，面容枯槁，不知在思索什么。更多的则是徒步跋涉的军士家属、低级官吏及不愿留在永昌等死的百姓，他们扶老携幼，肩挑背扛着可怜的家当，在泥泞崎岖的山道上艰难前行，哭声、抱怨声、呵斥声与车马声混杂，描绘出一幅王朝末路流亡的凄凉图景。

　　长公主刘嫣携儿子诸葛尚、幼女诸葛怀，乘坐一辆普通的马车，跟随在皇室车队之后。刘嫣强忍悲痛，照料着一双儿女，目光却不时忧惧地望向北方，那里有她生死未卜的夫君。十岁的诸葛尚紧紧抱着一个装有父亲部分手稿及《出师表》抄本的小包袱，小脸紧绷，眼神中已无孩童的稚气，只有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忧虑。他透过车帘缝隙，看着外面混乱而疲惫的队伍，看着那些面色惶恐的百姓，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无力感。

　　安南将军霍弋是这支队伍的主心骨。他须发皆张，甲胄不解，骑在战马上前后奔驰，不断下达命令，调度兵力，处理层出不穷的麻烦：车辆损坏、人员掉队、粮草分发争执、甚至小规模的骚乱。他深知，队伍如此庞大缓慢，极易成为追兵的目标。他不断派出斥候，警戒后方和侧翼，心中祈祷着诸葛瞻和姜维能在北线顶住邓艾，更祈祷着南撤路线能畅通无阻。

　　然而，命运的残酷远超想象。南撤队伍离开永昌第三日午后，行至一处名为“澜沧隘”的险要之地，此处山高林密，脚下是波涛汹涌的澜沧水，仅有狭窄的栈道和一处年久失修的石桥可供通行。队伍不得不放慢速度，小心翼翼依次过桥，拥堵在隘口之前。

　　就在前队刚刚过桥，后队尚在隘口另一端缓慢移动的关键时刻，后方山顶突然传来尖锐的警哨声和凄厉的呐喊！

　　“敌袭！魏军追兵到了！”

　　刹那间，杀声震天！无数箭矢如同飞蝗般从侧翼山林中射出，倾泻在拥挤混乱的南撤队伍中！人群顿时大乱，哭喊声、惨叫声响成一片，中箭者纷纷倒地，受惊的马匹四处狂奔，将更多的人撞倒踩踏。

　　“保护陛下！结阵御敌！”霍弋目眦欲裂，拔剑怒吼，指挥中军精锐迅速向御辇靠拢，举起盾牌，组成环形防御阵型。

　　来袭的并非邓艾主力，而是其派出的精锐先锋骑兵，约有两千之众，由骁将田续率领，他们利用熟悉地形的向导，抄小路强行军，终于在此险地追上了南撤的蜀军！他们的目标明确：冲散队伍，擒杀蜀主刘禅！

　　“魏狗休狂！张奕在此！”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只见张飞之孙张奕，率麾下数百骑兵，如同愤怒的猛虎，迎着箭雨，反向冲向魏军先锋！张奕挥舞长矛，势不可挡，瞬间将几名魏军骑兵挑落马下！其勇猛酷似其祖，极大地鼓舞了慌乱中的蜀军士气。

　　“赵戬来也！”另一侧，赵云之孙赵戬亦挺枪跃马，率部杀出，枪法灵动，专刺敌军马腿，扰乱其冲锋阵型。

　　廖化之子廖通则指挥步卒，奋力稳住后队阵脚，掩护百姓向桥头撤退。

　　这些年轻将领的拼死阻击，暂时遏制了魏军的突袭势头，为霍弋组织防御赢得了宝贵时间。然而，魏军兵力占优，且蓄势已久，攻势一浪高过一浪。狭窄的地形使得蜀军无法展开，被动挨打，伤亡急剧增加。

　　“霍将军！桥面狭窄，队伍拥堵，魏军骑兵若冲破防线，后果不堪设想！”秘书令郤正焦急地对霍弋喊道。

　　霍弋看着眼前惨烈的战况，又望向对岸尚未过桥的大批官员和百姓，心如刀绞。必须有人断后，死守隘口，阻挡魏军，为主力过桥争取时间！这是一个必死的任务。

　　“张奕！赵戬！”霍弋厉声点名。

　　“末将在！”浑身浴血的张奕、赵戬齐声应道。

　　“命你二人，率所有能战之兵，死守隘口，一步不退！直至陛下与百官百姓安全过桥！”霍弋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末将遵命！誓与隘口共存亡！”张奕、赵戬慨然领命，眼中毫无惧色，只有为国捐躯的决然。

　　张奕、赵戬立即收拢残兵，依托山石树木，构筑起一道血肉防线。魏军田续见蜀军顽抗，下令全军压上，务必突破。战斗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张奕咆哮连连，长矛折断便抢过敌军刀剑劈砍，身被数创，犹自死战不退。赵戬银枪如龙，但终究年少，气力不济，被数名魏兵围攻，身负重伤，踉跄倒地。

　　“赵兄！”张奕见状，目眦欲裂，奋起神威，杀开一条血路，冲到赵戬身边，将其护在身后。

　　“张……张兄……不必管我……快走……”赵戬气息微弱。

　　“放屁！要死一起死！”张奕怒吼，挥舞卷刃的战刀，如同受伤的雄狮，竟一时逼得魏兵不敢近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对岸桥头，一道瘦小的身影突然冲出人群！竟是诸葛尚！他不知何时挣脱了母亲的看护，跑到桥头，看到了对岸惨烈的景象。他手中没有兵器，只有一颗焦急万分的心。他看到霍弋正在组织弓弩手远程支援，但效果有限。

　　“霍将军！”诸葛尚跑到霍弋马前，仰头急声道，“魏军骑兵凶猛，张将军他们快撑不住了！可否……可否用火？用火阻断山路！澜沧江畔多枯草灌木，如今风向对我有利！”

　　霍弋闻言，猛地看向对岸地形和风向，眼中精光一闪！此计虽险，或可阻敌一时！

　　“好！黄崇！李球！”霍弋立刻下令，“速带人收集引火之物，于隘口狭窄处堆积，听我号令，放火阻敌！”

　　“诺！”黄崇、李球立刻带人行动。

　　对岸，张奕已是强弩之末，身边士卒所剩无几。魏军田续亲自挥刀冲来，势要取其首级。

　　“汉将授死！”田续大喝。

　　张奕拄着刀，浑身是血，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魏狗……爷爷……乃燕人张翼德之孙！岂惧汝等鼠辈！” 他用尽最后力气，向前扑去！

　　就在此时，对岸火光骤起！霍弋下令放火了！干燥的草木遇风即燃，火势迅速蔓延，形成一道火墙，暂时阻断了魏军后续部队的通道！

　　田续被这突如其来的火势一惊，动作稍缓。张奕的最后一扑，虽未伤敌，却用身体挡住了田续追击的道路。数名魏兵乱刀砍下……

　　“张将军！”对岸的蜀军将士发出悲愤的怒吼。

　　大火暂时阻挡了魏军，为蜀军主力完全过桥并破坏石桥赢得了时间。霍弋含泪下令最后一批部队过桥，然后忍痛毁掉了桥基。对岸，陷入火海与魏军重围中的断后将士，命运已然注定。

　　赵戬因重伤被亲兵冒死抢回，但张奕及其麾下绝大多数将士，血战至最后一刻，壮烈殉国。他们的牺牲，换来了朝廷主力的暂时安全。

　　南撤队伍带着巨大的悲痛和损失，继续向楪榆方向艰难行进。霍弋清点人数，发现除了张奕阵亡、赵戬重伤外，还有多名官员和大量百姓在混乱中失散或罹难。气氛更加压抑沉重。

　　刘嫣紧紧搂住失声痛哭的诸葛怀和沉默不语的诸葛尚，泪水无声滑落。诸葛尚望着对岸那渐渐远去的火光和喊杀声，小手紧紧攥着衣角，张奕叔叔那声“燕人张翼德之孙”的怒吼，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他的心中。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战争的残酷与忠烈的重量。

　　霍弋策马来到御辇旁，向惊魂未定的刘禅简要禀报了战况和损失，沉痛道：“陛下，张奕将军……殉国了。然，主力已脱险。需加速行军，恐魏军另寻渡口追击。”

　　刘禅闻言，只是麻木地点了点头。谯周在远处的车上，听到张奕死讯，深深叹了口气，眼神更加晦暗。

　　血溅澜沧江，蜀汉又失一员忠烈之后。南撤之路，每一步都浸透着鲜血。而更大的噩耗，或许还在北方等待着他们。诸葛瞻北上接应姜维之行，能否成功？整个“磐石”计划的最终命运，依旧笼罩在浓重的迷雾与血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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