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西岸迷雾

　　古里港外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大明巡弋舰队已再次扬帆。与葡萄牙人的正面冲突并以胜利告终，极大地提振了士气，也彻底改变了印度西海岸的力量对比。扎莫林国王的态度愈发恭敬，不仅正式批准了市舶司分支的设立，更提供了详尽的西海岸海图与向导，并暗示愿与大明缔结更紧密的盟约。然而，萧景珩与沈清辞都清醒地认识到，这场胜利固然可喜，却也彻底激怒了盘踞印度的葡萄牙势力，前路必然更加凶险。

　　舰队沿着蜿蜒的印度西海岸向北偏西方向航行。左侧是绵延不绝、覆盖着茂密热带森林的海岸线，右侧则是浩瀚无边的阿拉伯海。季风推动着船队，海图上的地名变得愈发陌生：柯枝（cochin，科钦）、坎纳诺尔（cannanore）、果阿（Goa）……这些地方，有的曾是郑和船队到访过的古港，有的则已处于葡萄牙人的控制或强烈影响之下。

　　“据扎莫林提供的消息，以及我们收集的情报，”沈清辞在“靖海”号的指挥舱内，指着摊开的海图对萧景珩及几位核心将领分析道，“柯枝目前态度暧昧，其统治者与古里的扎莫林素有旧怨，近年来与葡萄牙人往来密切，需格外警惕。坎纳诺尔实力较弱，恐已倒向葡萄牙人。而最关键的，是这里——果阿（Goa）。”

　　她的指尖重点敲了敲位于海岸线中北部的一个河口三角洲区域。“此地是葡萄牙印度总督阿尔布克尔克（Afonso de Albuquerque）的大本营，是他们经营多年的核心据点，拥有坚固的城堡、造船厂和大量驻军。阿尔瓦雷斯在古里受挫，必然向果阿求援。我们继续北上，迟早会与葡萄牙人的主力相遇。”

　　萧景珩凝视着海图上的“果阿”标记，目光深沉如海：“避是避不开的。唯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下一步，先抵近柯枝，观其动向。若其愿通好，则和平贸易；若其执意附庸葡萄牙，则显我兵威，迫其不敢轻举妄动，至少保持中立，以孤立果阿。”

　　数日后，舰队抵达柯枝外海。了望塔报告，港口内除本地船只外，果然停泊着两艘悬挂葡萄牙旗帜的卡拉维尔帆船，岸上还能看到新建的欧式风格商馆甚至小型炮台。显然，葡萄牙势力已在此扎根。

　　萧景珩下令舰队在港外下碇，升起旌节，派出使者乘小艇入港，递交国书，表明大明船队友好通商之意。然而，柯枝统治者的回应却十分冷淡拖延，使者被晾在驿馆大半日，才由一位低级官员接见，言语推诿，既不断然拒绝，也不明确欢迎，只言“需禀明国王，再作答复”。

　　“看来，柯枝王是打定主意要骑墙了。”张诚参将愤然道。

　　“意料之中。”萧景珩冷笑，“他既怕得罪葡萄牙人，又不敢公然拒绝我朝。传令各船，保持戒备，明日若再无明确答复，舰队便靠近港口，举行一场海上操演，让柯枝上下，看清我军的实力！”

　　次日，柯枝方面依旧含糊其辞。萧景珩不再等待，下令舰队起锚，以严整的战斗队形，缓缓驶近柯枝港口。当庞大的“靖海”、“平波”号如同浮动的城堡出现在港口入口，侧舷炮窗齐齐打开，露出森冷的炮口时，柯枝城头一片骚动。那两艘葡萄牙帆船也迅速升帆起锚，退至港内深处，如临大敌。

　　萧景珩并未下令开炮，而是指挥舰队在港口外海进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实战演练：编队变换、炮火齐射（对着无人海域）、接舷战术模拟……隆隆的炮声、娴熟的操舟技术、官兵昂扬的斗志，隔着数里海面，清晰地传达到柯枝城每一个人的眼中耳中。

　　演练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结束后，萧景珩再次派出使者，语气平和地告知柯枝方面，明军将继续北上巡弋，希望柯枝保持商路畅通，勿生事端。这一次，柯枝方面的回复迅速了许多，言辞恭敬，表示“欢迎天朝船队日后到访贸易”，并送上了若干补给品示好。

　　“敲山震虎，目的已达到。”萧景珩对结果表示满意。舰队未作停留，补充淡水后，继续北上。

　　接下来的航程，气氛明显紧张起来。哨船频繁报告发现可疑船只尾随，显然是葡萄牙人的眼线。舰队日夜戒备，不敢有丝毫松懈。随着纬度升高，海岸地貌逐渐变化，出现了更多的河流入海口和红树林沼泽。

　　这一日，舰队航行至一片海域，根据海图与向导辨认，前方应是一个名为“安杰迪夫”（Anjediv）的岛屿附近。天色渐晚，海面起雾，能见度降低。萧景珩下令各船减速，加强了望。

　　突然，前方负责警戒的“探海”号哨船发出急促的灯号与锣声警报：“发现不明船队！数量众多！正向我来！”

　　指挥舱内气氛瞬间紧绷。萧景珩疾步登上舰桥，举起望远镜。透过薄雾，只见前方海平面上，影影绰绰出现了大片帆影，正成战斗队形，迎面驶来！看其船型，正是葡萄牙人常用的卡拉维尔帆船和更大的克拉克帆船，数量不下十艘！为首的更是一艘体型异常庞大的战舰，远远便能感受到其压迫感。

　　“是葡萄牙人的主力舰队！”张诚参将倒吸一口凉气，“他们果然在等我们！”

　　“终于来了。”萧景珩放下望远镜，脸上并无惧色，反而露出一丝决战前的冷峻，“看这阵势，是阿尔布克尔克亲自来了。传令！全军备战！列锋矢阵型，‘靖海’、‘平波’为箭头，准备迎敌！”

　　命令迅速传达，警钟长鸣，战鼓擂动。明军舰队迅速由航行队形转变为攻击阵型，如同苏醒的巨龙，迎着强大的敌人，无畏前行。炮手就位，弓箭手上弦，水手们紧握刀斧，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与肃杀之气。

　　沈清辞被亲卫护送至相对安全的尾楼舱室，她紧握着栏杆，望着远处那支不断逼近的、代表着西方海上霸权的庞大舰队，心跳加速，却并非因为恐惧，而是为即将到来的、决定东西方海权命运的一战而感到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宿命感。她看了一眼舰桥上那个挺拔如松的身影，心中默念：无论胜负，此生能与你并肩于此，足矣。

　　两支代表着东西方最强大海上力量的舰队，在这片被迷雾笼罩的印度西海岸外海，不断靠近。大战，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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