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凭什么只对我冷漠

　　牧尘依然沉默着，如同一座小小的雕像。

　　但在那片令人心焦的静默之后，他忽然抬起眼帘，看了看满眼期待的刘诗晴，又看了看神情郑重的林文清，然后，他慢慢地、慢慢地伸出自己的小手，将那微凉的指尖，轻轻地、却是坚定地，搭在了那冰冷的、闪着金属光泽的云梯上。

　　他没有缩回手。

　　刘诗晴瞬间湿了眼眶，与林文清交换了一个激动万分的眼神。

　　此刻，言语已是多余。在这片秋日暖阳下，一种超越言语的理解与承诺，在三人之间静静流淌、生根。

　　向奶奶一直站在厨房门口，用围裙悄悄擦拭着不断涌出的热泪。

　　她看得分明，牧尘的另一只手里，正紧紧攥着刘诗晴上次送来的那枚银杏叶书签，金色的叶片在他掌心，像握住了一小片阳光。

　　然而，这份来之不易的暖意，却丝毫未能驱散张秀心头的阴霾。自从评上先进，她感觉组里的气氛更微妙了。

　　以前还能说上几句话的同事，现在看她的眼神都带着点审视和疏远。午休时，她常看见王彩凤被三两个人围着，低声说笑，目光却不时瞟向她这边。

　　她一走近，那些声音便戛然而止，只留下几声意味不明的干笑。

　　她成了“那个靠儿子生病卖惨上位的人”。

　　这顶无形的帽子扣下来，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甚至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要争这个工作，如果她一直在家，牧尘是不是就不会……

　　傍晚时分，张秀拖着疲惫的身子推开院门。她今天在厂里过得格外憋闷，王彩凤那伙人阴阳怪气的笑声像针一样扎在她背上。

　　“妈，我回来了。”她勉强打起精神招呼。

　　向奶奶正端着洗好的菜从厨房出来，脸上还带着下午未散的欣慰：“秀儿回来了。今天下午可好了，诗晴带着她对象小林来了，就是厂里那个工程师。你是没看见，小林给牧尘做了个会动的消防车模型，云梯能一节节升上去，牧尘那孩子……竟然伸手去摸了！”

　　老太太的语气里满是激动，她太需要与人分享这份喜悦，也太希望这喜悦能冲散儿媳眉间的愁云。

　　张秀换鞋的动作猛地一顿，身体僵在原地。一股冰冷的、尖锐的东西瞬间刺穿了她的心脏。

　　消防车模型？伸手摸了？

　　她每天给他念绘本，陪他搭积木，用尽心思变着花样做他以前爱吃的菜，换来的是一次比一次更冷的拒绝。而一个外人，一个偶尔才来的刘诗晴，带着她的男朋友，用一个手工玩具，就这么轻易地……触碰到了他？

　　那股熟悉的、带着酸涩的委屈再次涌上喉咙，可这一次，里面掺杂了更多让她自己都感到害怕的东西——是嫉妒。

　　一种滚烫的、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的嫉妒。

　　凭什么？凭什么一个外人都能得到我儿子一丝半点的回应，而我这个亲生母亲，却连靠近他都像是一种罪过？

　　我在厂里受人白眼，拼了命地想多挣点钱，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他啊！他为什么就独独对我这么狠心？为什么所有人都能走进他的世界，只有我被关在外面？

　　这些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感到一阵眩晕，几乎站立不稳。

　　“是……是吗？那真好。”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响起，陌生得不像她自己。她不敢再看婆婆那欣慰的表情，那只会让她觉得自己更加失败，更加可怜。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低着头，匆匆扔下一句，“我……我去换件衣服。”便快步走进了里屋。

　　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向奶奶端着菜篮站在原地，脸上那欣慰的笑容慢慢淡去，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她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眉头微微蹙起。

　　作为过来人，也作为这个家里最清醒的旁观者，她太清楚张秀此刻的反应意味着什么了。

　　那不是一个母亲听到儿子病情好转时该有的喜悦，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欣慰，只有几乎要溢出来的委屈、难堪，甚至……是怨怼。

　　“这个傻秀儿啊……” 向奶奶在心里默念，一股深切的忧虑漫上心头，“她怎么就在大儿子这件事上，这么拧不清呢？孩子病成这样，根子在哪，她到现在还不明白吗？现在倒好，自己先委屈上了，还对牧尘生出怨气……这、这哪是个当妈该有的心思？”

　　她想起张秀这些日子以来的小心翼翼，那种刻意讨好多于真情流露的举动，想起牧尘唯独对她竖起的那堵冰冷的墙。

　　老太太心里跟明镜似的——孩子的心最干净，也最敏锐，谁是真心的，谁是带着补偿和委屈的，他分得清清楚楚。张秀越是这样急于求成，越是把牧尘往外推。

　　“唉……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向奶奶忧心忡忡地望向院子里那辆消防车模型。

　　牧尘的一点好转，本是天大的喜讯，可现在，这喜讯却像一面镜子，照出了这个家里更深、更顽固的裂痕。

　　她担心张秀这钻牛角尖的怨怼，会把这刚刚冒出的一点点生机给彻底掐灭。

　　张秀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缓缓滑落，最终无力地蹲坐在了地上。

　　她用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将那即将冲口而出的、混合着哭泣与不甘的呜咽硬生生堵了回去。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滚烫地灼烧着她的脸颊。

　　院子里，那辆精致的消防车模型还放在小凳旁，在渐暗的天光里闪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像在无声地嘲笑着她这个母亲有多么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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