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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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氏那饱含怨毒的嗓音并不算高,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精准地钻入身旁杨心儿的耳中。

  杨心儿正费力地保持着平衡,闻言身形微微一滞,她看着祖母那因愤恨而扭曲的侧脸。

  又望了一眼前方那辆隔绝了所有苦难的马车,唇边泛起一丝苦涩。

  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打断了孟氏的咒骂:“祖母,别说了……慕千月她,其实并没做错什么。”

  孟氏猛地扭过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杨心儿,仿佛不认识这个孙女一般:“你说什么?你失心疯了不成?!

  你如今竟替那个忘恩负义的小贱人说起话来了?!”

  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怒而拔高,引得附近几个萎靡的流犯也侧目看来。

  杨心儿承受着祖母凌厉的目光,腰间的绳索似乎勒得更紧了。

  她深吸了一口湿冷的空气,低声道:“祖母,您想想,我们……我们之前是如何待她的?

  府中上下,谁曾给过她好脸色?明里暗里的排挤、克扣,我们何曾将她真正当作骨肉亲人?

  如今杨家落难,她有能力自保,过得舒坦些,我们……我们又有什么立场去指责她不对?”

  “你!你个臭丫头!”孟氏气得浑身发抖,枯瘦的手指差点戳到杨心儿脸上,“就算以往有些许怠慢,她身上流的也是杨家的血!

  长辈在此受苦,她安然享乐就是不对!这是忤逆!是不孝!天打雷劈!”

  杨心儿摇了摇头,脸上疲惫与无奈交织:“祖母,道理不是这样的。是我们先不仁,又如何能怪她后来不义?

  她如今能保全自身,没有落井下石,已算是……仁至义尽了。”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分,带着一丝自嘲,“更何况,我们现在自身难保,指责她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徒增难堪罢了。”

  “难堪?我现在只觉得心寒!”孟氏剧烈地喘息着,显然被孙女的“背叛”气得不轻。

  她猛地扯了扯腰间捆缚的绳索,绳索摩擦着湿衣,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还有这绳子!这该死的绳子!

  若不是你,我的好孙女,在官爷面前出的‘好主意’,我们如今怎么会像牲口一样被串着走?!

  这雾这么大,路都看不清,深一脚浅一脚,你是想让我们这些老骨头都折在这路上吗?!”

  孟氏的斥责如同鞭子,抽在杨心儿心上。

  她看着祖母因愤怒和费力而涨红的脸,看着那深深勒进棉衣里的绳索,一时间哑口无言。

  这束缚,确实源于她的提议。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委屈涌了上来,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黯然地垂下眼帘,默默承受着祖母的怒火,不再辩解。

  孟氏的耳朵突然微微一动,浑浊的眼睛警惕地转向道旁浓雾深处。

  一声压抑的咳嗽从林间传来,闷闷的,像是有人用手死死捂着嘴。

  “听见没有?”她嗓音发紧,枯瘦的手指掐进杨心儿的胳膊,“又是……那声音。”

  先前孙女的提醒此刻化作实质的恐惧,缠绕心头。

  附近一个面黄肌瘦的流犯猛地停下脚步,扯得身后一串人踉跄。

  他惊恐地瞪大眼:“是,是痨病鬼吗?林子里有痨病鬼!”声音因恐惧而尖锐。

  “闭嘴!你想把什么招来!”

  前方一个稍微体面些的老者低声呵斥,但自己却也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惶惶然地环视四周仿佛无形无质的浓雾。

  孟氏掐着杨心儿的胳膊,带着不易察觉的惊惶:“都是你……要不是你这丧门星出的好主意,我们何至于走这鬼路,碰上这些……”

  她又侧耳听了一下,另一声更近的咳嗽让她浑身一颤,把更难听的话咽了回去,只喃喃道:“造孽啊…”

  旁边一个妇人带着哭腔搂紧身边懵懂的孩子,低声道:“娘,我害怕…是不是得了疫病的人都被扔在林子里了?”

  “别瞎说!”她男人呵斥道,但自己脸色也白得吓人,他看向押解官差的方向,声音带着恳求:“官爷…这,这林子里是不是不干净?我们能不能快些走?”

  官差粗哑的声音从队伍前方传来,带着不耐烦:“吵什么!不想走的就留下跟林子里的作伴!”

  话虽凶狠,但他自己也下意识地加快了步伐,鞭子在空中甩得噼啪作响,催促着队伍。

  “都跟紧了!掉队了可没人管!”

  孟氏被这一吓,更是紧紧挨着杨心儿,之前的愤恨似乎被恐惧暂时压了下去,只剩下求生的本能。

  她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着杨心儿的耳朵说:“这…这绳子真是害死人!要是真有什么窜出来,跑都跑不掉…”

  杨心儿反手握住祖母冰凉粗糙的手,低声道:“祖母,别说了…省些力气,跟紧队伍。”

  此刻,无论是怨毒的目光,还是内心的委屈,都被更原始的、对未知疫病和弥漫死亡的恐惧所取代。

  队伍在压抑的寂静和间或响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咳嗽声中,艰难地向前蠕动。

  每一个人都感觉那无形的病魔,正随着浓雾,悄然包围过来。

  夜色如墨,浓雾在破庙周围翻滚,几乎吞噬了这座荒废建筑的轮廓。

  押差统领张峰一声令下,几个官差沉默地搬出携带的艾草,在破庙门口以及流犯们蜷缩的院落四周点燃。

  暗红的火点闪烁,随即升腾起一股股浓烈、呛鼻的青色烟雾。

  这艾草烟气味独特,带着一股苦涩的药味,本应是驱邪避疫的象征,此刻却与湿冷的雾气纠缠在一起,变得格外窒闷难闻。

  “咳咳……咳……”

  烟雾弥漫开来,流犯中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咳嗽声。

  这人为的烟熏火燎,与林间那令人胆寒的病咳诡异地交织,更添了几分压抑和不安。

  孟氏用袖子死死捂住口鼻,浑浊的老眼被熏得直流泪,她蜷缩在杨心儿身边。

  低声咒骂:“这杀千刀的烟……是想先把人呛死吗?”

  然而,咒骂归咒骂,她心里也明白,这是官差在试图驱散“不干净”的东西。

  杨心儿也被浓烟呛得轻咳两声,张峰此举,无疑是提防林子里恐有疫病之患。

  这艾草,是安慰,也是徒劳的屏障。

  破庙残破,根本容纳不下所有人,只有少数体弱的妇孺和老人在官差的默许下,挤进了勉强能遮风挡雨的正殿。

  其余大部分人,包括杨心儿和孟氏,只能依靠着断壁残垣,或直接坐在冰冷潮湿的地上,在露天里忍受着烟雾和寒气的双重侵袭。

  官差们围坐在一小堆篝火旁,火上架着个小锅,煮着热汤,与流犯们的凄惨形成鲜明对比。

  艾草主要燃烧在流犯聚集的区域,仿佛一道无形的界限,将他们与可能的疫病,也与官差们相对“安全”的空间隔离开来。

  孟氏贪婪地嗅了嗅空气中隐约飘来的食物香气,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作响。

  她碰了碰杨心儿,声音沙哑:“心儿,去……去跟官爷讨口热水来……”

  杨心儿面露难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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