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虫子

　　苏云卿离去后，昭云殿主殿内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那“三生梦昙丹”的清雅香气，与他本人那般，温润却不容忽视。

　　若离的目光淡淡扫过冰案上那枚代表着东荒至高权柄的“青帝御令”，以及盛放着灵丹的玉盒。

　　对于御令，她并无兴趣，昭云殿无需倚仗东荒之力。倒是那“三生梦昙丹”……

　　她再次打开玉盒，取出那枚源自“七情果”花蕊炼制的丹药。

　　此丹呈淡粉色，表面有氤氲光华流转，仿佛蕴含着人间至情至性的微妙波动。

　　将其送入口中。

　　与之前那枚“星辰兰”丹的清冽馥郁不同，这枚丹一入口，竟化作百种滋味交织的洪流，酸甜苦辣咸……种种极致的、属于凡尘的情感之味瞬间冲击着她的味蕾，甚至细微地试图撩拨她冰封的心绪。

　　喜怒哀惧爱恶欲……七情之味，轮番上演，浓烈而鲜活。

　　若离冰蓝色的眼眸中，终于掠过一丝清晰的讶异。

　　这炼丹之人，竟能将虚无缥缈的“情愫”炼入丹中，化为实质的滋味？倒是有几分巧思。

　　然而，也仅仅是讶异于其技艺。

　　那百般滋味于她舌尖翻滚，却如同试图融化冰川的烟火，绚烂一瞬，便终究被那万古不变的寒意吞噬、平息、解析殆尽。

　　“过于喧嚣，失之纯粹。”她心中淡漠地给出评价，如同评价一道调味过重的菜肴。

　　于她而言，情感的浓烈，只是一种味觉上的冗余和干扰。

　　她更喜欢“星辰兰”丹的清冽，或者那株九叶冰莲的纯粹冰寒。

　　尽管如此，这两枚丹药的滋味，确实比她近日在凡尘所尝的大多数食物都要“有趣”一些。

　　东荒青帝宫……或许真有些独特的东西。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便被她搁置。

　　目前，蕴养母气鼎仍是首要。

　　她将玉盒合上，递给侍女：“收入库房。”

　　“是。”侍女恭敬接过，悄然退下。

　　一直憋着气的容澈见那碍眼的家伙终于走了，殿下似乎对那丹药也没什么特别表示，立刻又活泛起来，凑上前眼巴巴地问：“殿下殿下，那丹药好看是好看，闻着也挺香，但肯定没我……呃……”

　　他本来想说自己正在研发的新宝贝，但想到那半废品的金属鸟，顿时底气不足，声音小了下去，只好岔开话题，“……没咱们昭云殿的冰玉髓糕好吃！”

　　若离甚至懒得瞥他一眼，径直走向内殿，准备继续今日对万物母气鼎的蕴养。

　　容澈像个小尾巴一样紧跟其后，嘴里不停：“殿下，东荒那家伙一看就没安好心！送什么令牌丹药，分明就是想讨好您！您可千万别上当！咱们昭云殿什么没有？才不稀罕他们那点东西……”

　　他的醋意几乎要凝成实质，酸溜溜的话语在寂静的殿宇中回荡。

　　若离脚步未停，仿佛根本没听见。

　　就在容澈絮絮叨叨、若离漠然无视之际——

　　殿外远处，通往寒冰狱的深邃通道入口。

　　两名轮值的冰灵卫如同冰雕般矗立着。

　　忽然，其中一人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覆盖着冰霜的面甲下，似乎传出了一声极低的、压抑的呻吟。

　　他周身的气息出现了一瞬间极其细微的紊乱，一股阴寒中夹杂着诡异生机的气息一闪而逝，但又迅速被他强行压下，恢复了冰冷死寂。

　　另一名冰灵卫毫无所觉。

　　而在幽深冰冷的寒冰狱最底层。

　　苏砚蜷缩在角落，厚厚的冰霜几乎将他覆盖。

　　极寒侵蚀着他的身体，却奇异地让他体内那躁动的清渊精血和痛苦的执念稍稍平复了一些。

　　这里虽然冰冷孤寂，但能清晰地感受到整个昭云殿那浩瀚无边的太阴寒意，仿佛就依偎在那轮冰月的阴影之下。

　　这给了他一种扭曲的安心感。

　　他正沉浸在这种病态的满足中，忽然，心脏猛地一跳！

　　体内那属于若离的精血，竟然毫无征兆地灼热了一瞬！

　　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让他本能地感到厌恶与熟悉的阴寒气息，如同毒蛇吐信般，从监狱通道的方向一闪而过！

　　那气息……与他当初在黑水古城感受过的、蚀骨幽主的怨煞之气有些相似，却又更加隐晦，更加……冰冷，并且夹杂着一丝令人不安的、类似万物母气的生机？

　　怎么回事？

　　苏砚猛地抬起头，苍白的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昭云殿内，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是错觉吗？还是因为自己伤势未愈，神魂受损产生的幻觉？

　　他挣扎着爬到牢门边，努力向外感知，但那丝气息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纯粹的昭云殿寒意。

　　“殿下……”他喃喃低语，眼中充满了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难道有什么不好的东西，混进了殿下神圣的宫殿？

　　他绝不允许任何东西威胁到殿下！

　　他想大声警示，但想到自己戴罪之身，人微言轻，更何况那气息如此微弱，转瞬即逝，说出来恐怕也没人相信，反而可能再次惹怒殿下。

　　他只能死死攥紧拳头，将那丝不安压在心底，更加警惕地感知着四周。

　　无论如何，他必须守护这里，哪怕是从这冰冷的监狱里。

　　……

　　而此刻，寂雪宫内。

　　若离的指尖正凝聚着精纯的太阴清辉，缓缓注入万物母气鼎中。

　　忽然，她那古井无波的绝美面容上，眉头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

　　就在刚才那一刹那，她感知到了一丝极其诡异、与本殿寒气格格不入的能量波动。

　　那波动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一闪即逝，但其性质……却让她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冰冷的锐芒。

　　那并非昭云殿的力量，也非外界寻常的灵气。

　　那是一种……混合了死寂怨煞与伪劣生机的、令人作呕的扭曲气息。

　　虽然微弱到如同错觉，但于她而言，却清晰得如同雪地上的墨点。

　　有虫子，混进来了。

　　她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殿外某个方向，那里是冰灵卫日常巡逻的区域。

　　“容澈。”她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清冷。

　　正说得起劲的容澈猛地一愣，受宠若惊地应道：“啊？殿下？您叫我？”

　　“去将偏殿第三室西角第二层架子上，那枚‘幽荧石’取来。”若离淡淡吩咐道，语气平常，仿佛只是需要一件普通的材料。

　　“幽荧石？好好好！我这就去！”容澈虽然不明白殿下为什么突然要那个看起来黑乎乎不起眼的石头，但能被殿下指派任务，他高兴还来不及，立刻屁颠屁颠地跑了出去。

　　支开了容澈，若离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在原地变淡，下一刻，已出现在昭云殿庞大的监控核心——一座由无数冰晶棱镜组成的阵法中枢室内。

　　无数棱镜中映照出昭云殿各个角落的景象，纤毫毕现。

　　她的目光落在不久前一瞬间出现过异常能量波动的区域——寒冰狱通道入口附近。

　　玉指轻点，那片区域的影像被迅速放大、回溯。

　　画面中，两名冰灵卫如同冰雕般矗立，一切正常。

　　但若离冰蓝色的眼眸，却死死锁定在其中一名冰灵卫身上。

　　在她超越常理的感知下，那极其细微的、几乎不存在的气息紊乱，被无限放大。

　　是他。

　　虽然那异种气息被隐藏得极好，几乎与昭云殿的寒气融为一体，但终究有一丝不谐，未能完全瞒过她的感知。

　　竟然能渗透到冰灵卫之中……看来，那暗中的老鼠，比想象的要有点本事。

　　是为了万物母气鼎而来？

　　若离眼中寒光微盛。

　　她并未立刻采取行动。捏死一只虫子很简单，但更重要的是，找出虫子的来源，以及……它们到底想做什么。

　　正好，万物母气鼎的蕴养，也需要一些……“活性”的催化剂。

　　她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微小的、冰冷近乎残酷的弧度。

　　就在这时，容澈捧着那枚幽荧石兴冲冲地跑了回来：“殿下！拿到了！您看是这块吗？”

　　若离的身影已然回到原位，仿佛从未离开过。

　　她接过那枚漆黑的、似乎能吸收所有光线的石头，看都没看便收入袖中。

　　“嗯。”

　　容澈眨巴着眼，等着殿下吩咐下一步，却见若离已经再次阖上双眸，继续蕴养母气鼎，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提。

　　他挠挠头，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也不敢多问，只好又乖乖蹲到角落去了，心里还在琢磨着东荒那个苏云卿，想着下次一定要做出更厉害的宝贝，把那个笑面虎比下去！

　　若离看似入定，实则灵觉已然如同无形的大网，悄然笼罩了整个昭云殿，特别是那个被标记的“虫子”。

　　一场冰冷的狩猎，已然在无声无息中开始。

　　而猎物，却浑然不觉自己早已暴露在猎人的视线之下。

　　平静之下，暗流愈发汹涌。

　　来自东荒的倾慕，殿内潜伏的危机，寒狱中痴妄的守护，以及那永远居于冰峰之巅、冷漠俯视一切的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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