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小股冲突

　　太平府的护城河刚解冻，冰碴子顺着水流撞在岸石上，发出细碎的脆响。常遇春蹲在城墙上，手里把玩着颗生锈的铁弹丸——那是今早从城外捡的，弹丸上还带着火硝的痕迹，一看就是陈友谅汉军的“流星炮”打过来的。

　　“将军，您看那伙人！”城头的哨兵忽然低喊，手里的望杆指向西南方向。常遇春顺着望杆望去，只见二十几个穿青灰色号衣的汉子正往护城河这边摸，手里的长矛杆上缠着红布，正是汉军“精锐哨”的记号。

　　“来得正好。”常遇春把铁弹丸揣进怀里，往城下挥了挥手。城墙根下立刻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郭英带着土营的弟兄们正从暗道里往外钻，手里的短刀在晨光里闪着冷光。“记住咱们昨儿说的，只擒活的，别弄死了。”常遇春的声音压得极低，甲叶碰撞的轻响几乎被风声盖过。

　　郭英往手心啐了口唾沫，黝黑的脸上挤出个笑：“放心，俺们挖煤窑时，捉过比这凶的野猪。”他打了个呼哨，十几个汉子立刻猫着腰钻进护城河对岸的芦苇荡，手里还拖着几捆浸了水的茅草——那是用来掩盖陷阱的。

　　城墙上的常遇春摸出个铜哨，“嘘”地吹了声。北岸的芦苇荡里顿时站起几个“流民”，手里举着破碗往城下喊：“官爷，给口吃的吧！俺们是从江州逃过来的，陈友谅的兵抢了俺们的粮……”

　　对岸的汉军果然动了。领头的是个独眼汉，脸上的刀疤从眉骨斜到下巴，手里的铁榔头往地上一顿，粗声粗气地喊：“把那几个流民抓过来！问问朱元璋的狗兵在城里藏了多少人！”

　　二十几个汉军趟着冰水往北岸来，长矛在芦苇荡里搅出哗哗的声响。常遇春盯着他们的脚，见头前那几个踩上了铺茅草的地方，忽然低喝一声：“动手！”

　　“轰隆”几声闷响，汉军脚下的土地突然塌陷，最前面的五个汉子瞬间掉进陷阱，尖木桩从他们的大腿穿过去，疼得嗷嗷直叫。独眼汉一愣的功夫，芦苇荡里突然窜出十几个黑影，郭英手里的短刀抵住了他的后颈。

　　“别动！”郭英的声音像磨过的砂石，“动一下，就让你跟那几个弟兄作伴！”

　　独眼汉还想挣扎，却被土营的弟兄反剪了胳膊按在地上，嘴里塞了团破布。剩下的汉军见状，转身就往南岸跑，常遇春早让人在城上搭好了弩箭，“嗖嗖”几声，跑在最后的三个中了箭，扑通扑通掉进护城河里。

　　“拖上来。”常遇春从城墙上扔下来根绳子，“把那独眼的带到府衙，我要亲自审。”

　　府衙的偏厅里，独眼汉被捆在柱子上，嘴里的破布刚扯掉，就梗着脖子骂：“狗娘养的朱元璋！有种放了老子，看老子不一榔头砸烂你的狗头！”

　　常遇春往他面前的碗里倒了些酒，酒液晃出的涟漪里映着独眼汉狰狞的脸。“你是陈友谅的‘精锐哨’？”他慢悠悠地呷了口酒，“听说你们都是湖广的矿工，抡得动三十斤的铁榔头？”

　　独眼汉别过脸，唾沫星子溅在地上：“老子是‘汉军’前营哨长张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别想从老子嘴里套话！”

　　“套话？”常遇春忽然笑了，从怀里掏出那颗生锈的铁弹丸，“你们的‘流星炮’就这玩意儿？打在城墙上跟挠痒痒似的，还敢叫炮？”

　　张彪的独眼猛地瞪圆了：“你懂个屁！那是小炮，大的‘轰天炮’能把你这破府衙炸平！等俺们汉王的楼船到了，定叫你这太平府变成废墟！”

　　“楼船？”常遇春故意拖长了调子，“就是江州城外那些船帮包铁皮的玩意儿？听说上个月在鄱阳湖，被风浪掀翻了三艘，淹死的兵比打仗死的还多？”

　　这话戳中了张彪的痛处。他脸涨得通红，挣扎着吼：“那是意外！‘混江龙’号楼船能载三千人，甲板上能跑马，朱元璋的破船连靠近都不敢！”

　　躲在屏风后的朱元璋暗暗点头，对身边的李善长递了个眼色。李善长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很快带进来个穿天完军旧袍的汉子——那是前几日投诚的“天完军”千夫长赵能。

　　“张哨长，别来无恙啊。”赵能往张彪面前一站，袍角扫过地上的酒碗，“还记得我吗？去年在黄州，你抢了我的功，害得我被陈友谅打了四十军棍。”

　　张彪看见赵能，独眼瞳孔骤缩：“你……你投靠了朱元璋？”

　　“不是投靠，是归正。”赵能从怀里掏出块木牌，上面刻着“红巾军”三个字，“朱将军善待降兵，不像陈友谅，只知道杀人。你那在汉阳的老娘，上个月是不是被‘黑鸦卫’抓了？就因为你跟我多说了几句话，被他们当成了通敌？”

　　张彪浑身一震，挣扎得更厉害了：“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赵能冷笑，“黑鸦卫的密报，我在朱将军这儿都看过了。陈友谅说你通敌，要抄你的家呢。”他忽然压低声音，“但朱将军说了，只要你肯说实话，不仅能救你老娘，还让你当哨长，跟我一样。”

　　张彪的独眼盯着赵能手里的木牌，喉结上下滚动，突然道：“我说！陈友谅的楼船看着厉害，其实船底的木板没干透，用的钉子也是劣铁，在水里泡久了就生锈！‘混江龙’号的左舷上个月就裂了道缝，用麻线堵着的！”

　　屏风后的朱元璋眼睛一亮，对常遇春比了个手势。常遇春会意，往张彪碗里又添了些酒：“还有呢？你们的‘苗兵’用的毒弩，箭头淬的是什么药？”

　　“是‘见血封喉’的毒液！”张彪灌了口酒，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但那药怕热，太阳晒久了就失效！而且苗兵穿的藤甲，看着结实，其实怕火，一点就着！”

　　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徐达掀帘进来，手里拿着封军报：“大帅，彭泽湖那边交火了！俞通海的水师跟汉军的‘哨马船’打起来了，俘获了两艘船，抓了十几个俘虏！”

　　朱元璋起身时，屏风被带起的风掀开一角，张彪看见他的脸，突然愣住了——这张脸他在汉军的布告上见过，画得青面獠牙，说是“朱贼元璋”，可眼前的人明明穿着粗布袍，眼神里没有半分凶戾。

　　“你……你是朱元璋？”张彪的声音有些发颤。

　　朱元璋走到他面前，亲手解开了绳子：“是我。你要是肯降，我不杀你。”

　　张彪盯着他的手，那手上没有戒指，只有厚厚的老茧，跟他爹在矿上刨煤时的手一模一样。他忽然“噗通”跪下：“俺降！俺愿意带弟兄们一起降！”

　　三天后，彭泽湖的水面上还飘着燃烧的木屑。俞通海的水师用“火筏”烧掉了汉军三艘哨马船，俘获的俘虏里有个汉军的水师把总，跟张彪说的一样，供出了楼船的致命缺陷。

　　朱元璋坐在望楼里，手里把玩着张彪献的汉军布防图，图上用红笔标着“混江龙”号的裂缝位置。李善长走进来时，带着股硫磺的味道——他刚去看了新造的“火龙炮”试射。

　　“大帅，常将军在太平府用苗兵的毒弩做了试验。”李善长递过来块沾着毒液的布条，“果然如张彪所说，用炭火烤半个时辰，毒液就失效了。徐达说，让土营在城外挖些火坑，等苗兵来攻，就往坑里扔火把。”

　　朱元璋望着远处的长江，江水在阳光下泛着金波，像条流动的绸缎。“陈友谅以为靠楼船和毒弩就能赢，却不知道，他的兵早就把他卖了。”他忽然笑了，“传令下去，让俞通海多备些‘火龙炮’，等陈友谅的楼船过来，就专打他们的左舷。”

　　望楼外的操练场上，张彪正带着十几个投降的汉军操练。他们扔掉了铁榔头，拿起了红巾军的长矛，动作虽然生疏，却打得有模有样。郭英在旁边喊着口号，嗓子都快喊哑了。

　　朱元璋忽然想起张彪说的话，陈友谅的布告把他画成青面獠牙的妖怪，可那些真正见过他的人，却愿意放下武器。或许这乱世里，最厉害的武器从来不是楼船和毒弩，而是让人信得过的真心。

　　暮色渐浓时，常遇春从太平府送来捷报，说又挫败了汉军的一次小规模进攻，还抓了个“黑鸦卫”的探子。朱元璋看着捷报上的字，忽然觉得，这场仗他们已经赢了一半——因为陈友谅的底牌，他们已经摸得清清楚楚，而陈友谅，还在做着他的皇帝梦。

　　江风拂过望楼，带着水汽的凉意。朱元璋握紧腰间的刀，刀鞘上的红绸在风里猎猎作响。他知道，真正的大战还在后面，但他更知道，那些从敌人嘴里掏出来的情报，那些愿意归降的士兵，还有这长江里流动的民心，早已为他铺好了胜利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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