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釜底抽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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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岗区,松花江街。这条街不算繁华,两旁多是些老旧的二层砖木小楼,底层开着各式各样的店铺:杂货铺、裁缝铺、小饭馆、修鞋摊。空气中飘着煤烟、食物和旧木头混合的气味。

  周瑾瑜穿着一身半旧的灰色棉袍,头上戴着一顶常见的狗皮帽子,帽檐压得很低。他手里拎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两瓶廉价白酒和一包点心,看起来像个走亲戚或者办事的普通市民。他沿着街道不紧不慢地走着,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两旁的店铺招牌。

  “老陈杂货铺”——一块褪了色的木牌,挂在一间门脸不大的店铺门口。店铺窗户玻璃有些污渍,里面货架上堆着些烟酒糖茶、针头线脑、肥皂火柴之类的日常用品。一个五十来岁、穿着黑棉袄、戴着套袖的男人,正坐在柜台后面打着算盘,偶尔抬头看一眼街面。

  这就是老吴提到过的,高桥的司机老刘和高桥本人偶尔会来的那家杂货铺。老板姓陈,河北人。

  周瑾瑜没有立刻进去。他在街对面一个卖烤地瓜的摊子前停下,买了一个热乎乎的地瓜,一边剥着吃,一边用余光观察着杂货铺。

  观察了大约二十分钟,期间有两个顾客进去买了烟和火柴,很快就出来了。老板老陈始终坐在柜台后,没什么特别的动作,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小店主。

  但周瑾瑜注意到几个细节:第一,杂货铺的门框上方,挂着一小串已经干枯的、用红绳系着的蒜头,这是北方民间常见的辟邪习俗,但挂的位置和方式,似乎有点特别。第二,店铺里侧的货架后面,似乎还有一个小门,用一块深蓝色的布帘子遮着,可能是通往后院或者储藏室。第三,老陈虽然看起来在专心算账,但每次有行人从店门前经过,或者街对面有稍大点的动静,他的耳朵都会微微动一下,眼皮也会抬一抬,这是一种下意识的警觉。

  一个普通的杂货铺老板,需要这么警觉吗?

  周瑾瑜吃完地瓜,拍了拍手,拎起布袋,穿过街道,走进了“老陈杂货铺”。

  门上的铃铛“叮当”响了一声。老陈抬起头,脸上堆起生意人惯有的笑容:“来了您呐,看看要点啥?”

  “老板,来两条‘哈德门’。”周瑾瑜用带着点关内口音的普通话说道,同时把布袋放在柜台上,发出轻微的“咚”声,像是里面有什么硬物。

  老陈眼神在布袋上停留了不到半秒,随即转身从货架上拿烟,嘴里说着:“好嘞,‘哈德门’两条。您这是走亲戚?”

  “是啊,来看个老乡。”周瑾瑜随口答道,目光却迅速扫过柜台里面。柜台一角放着本破旧的流水账本,旁边有个铁皮茶叶罐,罐子上印着“西湖龙井”的字样,但罐子很旧了。墙上贴着几张已经发黄的月份牌画,画的是穿着旗袍的美女。

  没什么特别。但周瑾瑜注意到,在柜台下面,靠近老陈脚边的位置,有一个不起眼的、用麻绳编成的脚垫,脚垫边缘似乎有点不自然的翘起。

  老陈把两条用旧报纸包好的“哈德门”香烟递给周瑾瑜:“两块四毛钱。”

  周瑾瑜付了钱,接过烟,却没有立刻离开。他压低声音,像是随口闲聊:“老板,听您口音,像是河北保定那边的?”

  老陈眼神微微一凝,笑容不变:“您耳朵真灵,是保定府的。您也是?”

  “我沧州的,离得不远。”周瑾瑜笑道,“在这冰天雪地的哈尔滨碰上老乡,不容易啊。老板来这边年头不短了吧?”

  “有十来年了。”老陈答道,语气里多了点感慨,“混口饭吃呗。您那老乡在哈尔滨做啥营生?”

  “在铁路局混个小差事。”周瑾瑜含糊道,然后话锋一转,“老板,您这儿除了卖这些,能帮着捎点‘土特产’不?我老家那边有人托我带点关外的老山参,要好的,价钱好说。”

  老陈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老山参?那可是金贵东西,我这儿小本买卖,可没有。您得去大药房或者专门的参茸行。”

  “哦,没有啊。”周瑾瑜露出失望的表情,“那算了。对了,老板,您这儿能代收信件不?我可能过两天要给我那老乡留个信儿,他有时候跑车,不一定在家。”

  “代收信件?”老陈摇摇头,“这可不行,邮局有规定,私人店铺不能随便代收信件,容易出岔子。您还是直接寄到他住处或者单位稳妥。”

  滴水不漏。回答得合情合理,既拒绝了,又没露出任何破绽。

  周瑾瑜不再多问,拿起烟和布袋:“那行,麻烦您了老板,我再去别处转转。”

  “您慢走。”老陈客气地送他出门。

  走出杂货铺,周瑾瑜心里的疑团更重了。这个老陈,警惕性很高,应对得体,不像个普通的杂货铺老板。但他也没有露出任何明显的把柄。那条可能存在的秘密联络渠道,究竟是不是通过这里?如果是,运作方式又是什么?

  他需要更直接的证据,或者,需要创造一个机会来验证。

  几天后,机会来了。顾婉茹从邮政局的表亲那里得到消息,最近特高课对寄往关内几个特定地址(包括天津、北平、上海租界)的信件查得特别严,尤其是寄信人地址模糊或者使用代收点的。其中一个被重点关注的代收点地址,经过顾婉茹巧妙套问和核对,指向了南岗区松花江街的一个信箱编号,而这个编号对应的区域,正好包括了“老陈杂货铺”附近的一个公共信筒。

  这几乎证实了周瑾瑜的猜测:老陈杂货铺很可能是一个秘密信件中转点。高桥或者他的手下,将情报伪装成普通信件,投递到那个公共信筒,然后由杂货铺的人(很可能是老陈自己或者他信任的人)定时取走,再通过其他方式(比如夹带在货物中,或者由特定人员带走)传递出去。

  要切断这条渠道,硬来不行,会打草惊蛇。必须用更巧妙的方法。

  周瑾瑜想出了一个“打草惊蛇”与“釜底抽薪”结合的办法。他让顾婉茹通过邮政局的关系,故意在那个公共信筒附近制造一点“小麻烦”——比如,让邮递员“偶然”发现信筒的锁有点问题,上报维修,维修期间暂时停用,信件需要投递到下一个街区的信筒。同时,让维修工在“检查”时,“不小心”弄坏了信筒内部的一个不太起眼的部件,导致维修时间延长几天。

  这只是第一步,目的是暂时中断这个点的正常使用,迫使对方要么暂停活动,要么启用备用方案。

  第二步,周瑾瑜开始调查老陈的社会关系和日常活动规律。通过总务科老吴和其他一些零散渠道,他了解到老陈在哈尔滨似乎没什么亲戚,独身一人,店铺后面有个小院,他吃住都在店里。他每隔几天会去附近的菜市场买菜,每周会去一次道里的批发市场进货。进货通常是用一辆旧的人力板车,自己拉回来。

  周瑾瑜决定在“进货”这个环节上做文章。他物色了一个在道里批发市场附近混饭吃的、手脚不太干净的小混混,花了一点钱(相当于普通工人半个月的工资),让他在老陈下次去进货时,找机会“碰瓷”,制造一场小纠纷,最好能惊动市场的巡警,把老陈缠住一段时间。同时,让另一个雇来的人(假装成帮忙的力工),趁乱将一种特制的、无色无味但粘性极强的胶水,悄悄抹在老陈那辆板车几个关键的连接部位和车轮轴承上。

  这种胶水干得慢,但一旦干透,就会让部件变得异常滞涩甚至卡死。老陈拉货回去的路上,板车会越来越难拉,最终可能“坏”在半路。他要么不得不找人修理(耽误时间),要么只能暂时把货物寄存在某个地方(增加暴露风险)。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老陈按照习惯在周四上午去道里批发市场进货。在一个人流拥挤的拐角,那个小混混“不小心”撞上了老陈的板车,然后捂着胳膊大叫起来,说老陈撞伤了他,要赔钱。两人争执起来,引来不少人围观,也引来了市场的巡警。巡警把两人带到旁边的治安岗亭问话,虽然最后证明是那小混混无理取闹,但老陈也被耽搁了将近一个小时。

  就在这期间,另一个受雇的人,假装成看热闹的,靠近板车,迅速完成了涂抹胶水的动作。

  老陈摆脱纠纷后,心里窝火,也没多想,拉着重新装好货的板车往回走。起初还好,但走了不到一半路程,他就感觉板车越来越沉,车轮转动不灵,发出“吱嘎吱嘎”难听的声音。他停下来检查,看不出明显问题,以为是货物装多了或者路不平。但继续拉,越来越费力,最后在一个上坡处,无论他怎么使劲,板车都几乎不动了,车轮像是被什么东西粘住了一样。

  老陈累得满头大汗,又急又气。他尝试修理,但手头没工具,也找不到毛病所在。眼看天色渐晚,他没办法,只好把板车暂时锁在路边一个相识的修车铺门口(给了铺主一点看管费),自己先步行回杂货铺,打算明天再带工具来修或者雇辆车来拉。

  这样一来,他当天无法正常营业,进货的物资也滞留在外,打乱了他的日常节奏,也增加了他暴露在外的风险。更重要的是,这次“意外”会让他心生警惕,怀疑是不是有人盯上他了?是不是特高课?还是别的什么人?这种疑虑会让他接下来的行动更加谨慎,甚至可能暂时停止使用这条联络渠道。

  与此同时,周瑾瑜还通过其他方式,对高桥可能存在的另外两条潜在联络线进行了干扰:一条是高桥偶尔会去的、位于道外区的一家旧书店,周瑾瑜匿名向警察局举报那里“可能售卖违禁书籍”,引来了一次临时的检查,虽然没查出什么,但也让书店老板和高桥都紧张了一下;另一条是怀疑与高桥有牵连的一个小贸易行,周瑾瑜让顾婉茹模仿某种商业竞争对手的口吻,给贸易行的老板写了一封含糊的威胁信,暗示知道他们“有些生意不干净”,同样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

  这些行动单个来看,都像是独立的、偶然的麻烦或意外。但组合在一起,却像一张逐渐收紧的网,悄无声息地削弱着高桥与外界的联系,增加着他的孤立感和不安全感。

  周瑾瑜在做这些的时候,始终牢记着“祸水东引”的核心原则:所有行动的最终指向,都应该是让清水一郎去发现和解决高桥。因此,他在干扰高桥渠道的同时,也在小心翼翼地避免留下任何可能指向自己或抗日力量的痕迹。他要让清水觉得,是高桥自己“运气不好”或者“行事不密”导致了这些麻烦,从而加深对他的怀疑。

  切断猎物的退路,孤立猎物,让猎手(清水)更容易得手——这就是“釜底抽薪”。

  高桥这几天明显感觉不对劲。先是司机老刘告诉他,老陈杂货铺那边好像出了点状况,板车坏了,老陈有点疑神疑鬼。接着又听说常去的旧书店被检查了,虽然没牵连到自己,但也让他心里咯噔一下。然后贸易行的老板也悄悄递话,说收到了奇怪的警告信……

  这些事分开看似乎没什么,但凑在一起,就让高桥这种多疑的人坐立不安。他本能地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正在一点点地收紧包围圈。是谁?是特高课的清水?还是警察厅内部的对手?或者是重庆方面出了什么问题?

  他试图通过秘密渠道向上线发出预警和询问,但信件投递出去后,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回音。(因为周瑾瑜对邮政渠道的干扰,以及老陈那边的意外,这封信很可能没能顺利传递出去,或者传递被严重延迟了。)

  这种联络中断的感觉,让高桥更加恐慌。他就像一只察觉到危险却找不到逃生方向的困兽,开始在自己的巢穴里焦躁地踱步,却不知道,真正的猎手清水一郎,正在外围耐心地布网,而周瑾瑜,则正在悄悄地抽掉他脚下最后几块可供踩踏的木板。

  (第一百九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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