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当阳鏖兵

　　砸在脸上，像是冰冷的石子。刘备已经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只是凭借本能夹紧马腹，的卢马每一次在泥泞中的趔趄，都让他的心提到嗓子眼。身后，是蔓延十余里的混乱队伍——衣衫褴褛的百姓，搀扶着老人，拖着孩童，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哭声、催促声、体力不支者的倒地声，被隆隆的雨声和更后方隐约传来的马蹄轰鸣所吞没。

　　那马蹄声不是散乱的追击，而是密集、沉重、带着某种毁灭韵律的鼓点，正以恐怖的速度逼近。吕布的狼骑，真正的噩梦来了。

　　“主公！这样下去不行！” 简雍的声音嘶哑，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百姓走得太慢了！狼骑…狼骑离我们不到五里了！”

　　刘备猛地勒住缰绳，的卢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疲惫的嘶鸣。他环顾四周，一片旷野，只有前方不远处，一座残破的木桥横跨在一条因暴雨而暴涨的溪流上，桥后地势略高，有一片枯树林。除此之外，无险可守。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他的心脏。

　　“大哥！” 张飞打马冲来，黝黑的脸上雨水横流，豹眼圆睁，须发皆张，“你带百姓先走！俺和老二留下来，会会那帮三姓家奴的崽子们！”

　　他口中的“老二”是关羽，此刻正率领水军在下游另一处河汉拼死阻滞试图渡河的敌军偏师，根本无法回援。

　　“三弟…” 刘备喉头发紧。他知道这是唯一的选择，但让张飞独自面对吕布的狼骑…

　　“没时间磨叽了！” 张飞吼道，不等刘备回应，他已调转马头，对着身后仅存的、还算完整的数十名骑兵和两百多步卒咆哮，“不怕死的，跟俺老张来！让那些北地来的旱鸭子，尝尝咱燕人张翼德的厉害！”

　　他没有多做动员，只是将丈八蛇矛往桥头一指，那双环眼里迸出的凶光，比冰冷的矛尖更让人胆寒。士卒们被他气势所慑，又或许是知道已无退路，发一声喊，跟着他冲向那座孤零零的木桥。

　　“宪和，公佑，带百姓从桥右侧绕过去，进那片林子！快！” 刘备咬牙下令，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他拔出双股剑，指向桥头，“其余能战之士，随我，为翼德压阵！”

　　他不能丢下三弟独自逃生。

　　张飞的动作快得惊人。他令步卒在桥后高地匆匆列阵，长矛向外，又让骑兵下马，将战马驱赶到枯树林后，制造仍有伏兵的假象。他自己则单人独骑，屹立于桥头，蛇矛顿地，溅起浑浊的水花。雨水顺着他铁塔般的身躯流淌，却冲不散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煞气。

　　地平线上，一条黑线出现了。然后迅速扩大，变成一片移动的、反射着湿冷光芒的玄色浪潮。吕布的狼骑，清一色的高头大马，披着防雨的油毡，骑士们伏低身子，长矛如林，沉默地压了过来。没有呐喊，只有马蹄践踏大地的闷雷声，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

　　浪潮的前锋，眼看就要涌上桥头。

　　就在这时，张飞动了。

　　他不是冲锋，而是猛地深吸一口气，胸腔以肉眼可见的程度膨胀起来。下一刻，一声仿佛能撕裂苍穹的怒吼，从他喉咙深处炸开：

　　**“燕人张翼德在此！谁敢决一死战？！”**

　　声音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盖过了雨声，压过了马蹄声，甚至短暂地压过了溪流的咆哮。冲在最前面的几匹战马惊得人立而起，骑士险些被甩落。整个狼骑冲锋的锋锐，为之一滞。

　　张飞豹眼圆瞪，须发戟张，又是一声暴喝：“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却是何故！”

　　声若巨雷，势如奔马。那独守桥头的雄壮身影，在这一刻仿佛与身后的风雨、脚下的木桥融为一体，化作一尊不可逾越的魔神。

　　狼骑队伍出现了明显的骚动。这些百战余生的精锐，可以无畏地冲向刀山火海，却被这非人的气势和那两声蕴含着无边狂怒与杀意的怒吼所慑。冲锋的势头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前排的骑兵甚至开始勒紧缰绳。

　　就在这短暂的僵持中，刘备眼睁睁地看着一支致命的弩箭，从狼骑阵中一处不起眼的土坡后射出。那不是普通的箭矢，粗如儿臂，带着凄厉的尖啸，目标直指桥头的张飞！

　　“三弟小心！” 刘备的惊呼被淹没在风雨和怒吼中。

　　张飞似乎察觉到了危险，蛇矛本能地向上格挡。但弩箭速度太快，力量太大！“噗”的一声闷响，尽管矛杆挡了一下，箭簇还是狠狠咬入了他的左肩，穿透甲骨，带出一蓬血雨！

　　张飞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晃，但他硬是咬着牙，没有倒下，反而发出一声受伤猛虎般的咆哮，右手单臂持矛，指向敌军，怒目圆睁，气势竟比受伤前更盛！

　　“掩护将军！” 刘备嘶吼着，率领着最后几十名亲卫冲了上去，用身体和简陋的盾牌，在张飞身前组成一道脆弱的屏障。

　　狼骑的队伍后方，那面熟悉的“吕”字大纛下，吕布勒住了嘶风赤兔马。他远远望着桥头那个即便中箭依旧屹立不倒的黑色身影，听着那依旧震慑全场的怒吼，冷漠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轻轻抬了抬手。

　　鸣金声响起。

　　正在犹豫、被张飞气势所慑的狼骑前锋，如蒙大赦，缓缓开始后撤。他们或许不惧死亡，但面对这种超越常理的勇悍，以及可能存在的“伏兵”（那些枯树林后的战马），在主将没有明确强攻命令的情况下，选择暂避锋芒是最稳妥的做法。

　　刘备顾不上追击，也无力追击。他冲到张飞身边，看着那支几乎洞穿肩膀的弩箭，牙关紧咬。“翼德！”

　　“没事…还死不了…” 张飞脸色苍白，冷汗混着雨水往下淌，却仍咧开嘴想笑，结果牵动伤口，变成一阵剧烈的咳嗽，“大哥…快…快走…”

　　刘备不再犹豫，亲手扶住张飞，在亲卫的协助下，将他庞大的身躯扶上一匹备用战马，用布条草草固定。“走！过桥！进林子！”

　　残存的军民如同决堤的洪水，仓皇涌过木桥，冲向那片并不安全的枯树林。身后，狼骑虽然暂时退去，但并未远走，那面“吕”字大旗依旧在雨中猎猎作响，像一道催命的符咒。

　　当最后一批百姓踉跄着消失在树林边缘时，刘备回头望去。桥头，留下的是空荡荡的阵地，几十具阵亡士卒的遗体，以及被遗弃的、承载不了太多人的辎重大车。更多的百姓在混乱中失散，倒毙在沿途，哭声被风雨声带走。

　　他赢得了片刻喘息，代价是张飞的重伤，是更多忠诚士卒的牺牲，是数以千计信任他的百姓的离散和死亡。

　　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泥泞和血污，却冲不散那刻骨的无力感。江陵，那座寄托了全部希望的城池，此刻显得如此遥远。

　　而吕布的狼骑，就在身后不远处，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随时可能再次扑上。

　　他猛地一抖缰绳，催动疲惫不堪的的卢马，冲入了那片阴暗潮湿、不知隐藏着何等未来的枯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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