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BP机

　　当夜幕来临，村里大部分人家依旧早早地吹熄了灯火。但对于年轻人们来说，夜晚才刚刚开始。

　　王富贵家的院子，挤满了人。

　　他们或蹲或站，嘴里叼着烟。

　　王富贵，今天又换了一件新的白衬衫。

　　他熟练地将一盘录像带塞进“金正”录像机里，按下播放键。

　　今晚放的是《英雄本色》，第二遍。

　　当音乐响起，周润发用美金点烟的镜头出现时，人群紧紧地盯着那台18寸“长虹”彩电，院子里响起了一片粗声粗气的模仿。

　　“操，这才叫派！”

　　“发哥这风衣，县城里有卖的没？”

　　杨小丫站在人群的边缘，她不是来看电影的，村里几个要好的姐妹硬把她拖了来。

　　她对打打杀杀不感兴趣，但她承认，屏幕里那个叫“小马哥”的男人，确实很招人。

　　他的不羁，重情重义，和嘴角漫不经心的微笑，都让她想起了吴老虎。

　　当然，吴老虎比他黑，也比他土，可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却有几分相似。

　　这个念头让她脸颊一热，赶紧把目光从屏幕上移开。

　　她的目光，落在了院墙的阴影处。赵铁蛋也来了，他不是来看电影的，他是陪着身体不好的苏文清一起来的。

　　杨小丫涌起复杂的情绪。

　　她看不懂赵铁蛋，也看不懂那个比村里姑娘还白净的苏文清。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滴”声，切断了电影里的枪林弹雨。

　　是王富贵腰间的bp机。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了那个鸣叫的小盒子上。

　　“哎，真烦人。”王富贵皱着眉头，故作的不耐烦，慢条斯理地解下bp机。

　　他凑到灯泡下，大声地念出上面的数字：“126呼，有事请回电。又是县里化肥站的老王，催我爹明天去拉货，你们先看着，我去大队部回个电话。”

　　“富贵家现在是真发达了。”

　　“这bp机一个月服务费就得顶咱半个月工钱了。”

　　听着这些议论，小丫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已经快两年没回来了，只是每个月准时寄钱回来。

　　信倒是写过几封，但信里的字，永远是那几句“一切都好，勿念”。

　　她真的好吗？深圳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像电影里一样，到处都是高楼大厦和穿着风衣的男人？

　　他们会不会也像村里的年轻人一样，晚上聚在一起看录像？

　　她忽然觉得很可笑。

　　她再也待不下去，转身挤出了人群。

　　月光洒在回家的土路上。

　　她家的院门虚掩着，屋里还亮着灯。推开门，奶奶正坐在灯下，戴着老花镜，费力地就着一本起了毛边的《大众电影》看图。

　　旁边，是她刚从县城邮局取回来的汇款单和一封信。

　　“回来了？电影散了？”奶奶问。

　　“没，不想看了。”杨小丫脱下鞋，盘腿坐到床上。

　　“这是你娘寄来的信和钱。”奶奶把信递给她。

　　杨小丫拆开信，内容和以前一样，干巴巴的：“钱收到，要听奶奶话，勿与村中二流子鬼混，争取早日觅得良缘，勿负我望。”

　　没有一句问她过得好不好，没有一句说什么时候回来。

　　“二流子……”杨小丫的脑海里，闪过吴老虎靠在槐树上，嘴里叼着草根，笑得一脸不屑的样子。

　　他是村里长辈眼中的“二流子”，可他也是唯一一个敢为了替她出头，和邻村青年打架的人。

　　信纸被她攥得变了形。

　　“奶，我不想嫁人。”

　　她把信扔在一边，“我想到外面去。”

　　“去外面？”奶奶停下了看画报，抬起头，“外面有啥好？你娘在那边，连个年都不回来。”

　　“我不知道外面有啥好。”

　　杨小丫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远处王富贵家的院子里，又隐约传来了喧闹声。

　　“但我知道，我再待在村里，就快要发霉了。”

　　她已经十九岁了。

　　村里和她同龄的姑娘，要么已经嫁人，要么就准备南下打工。

　　她渴望逃离，却又不知道能逃向何方。

　　那个夜晚，杨小丫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周围是的霓虹灯和飞驰的汽车。她想给奶奶打个电话，却发现自己不会用电话亭，她想找人问路，却发现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没人理会她。

　　最后，她看到吴老虎骑着一辆摩托车，从她面前呼啸而过，车后座上，载着一个模糊女孩身影。

　　她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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