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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京城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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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时辰的期限已到,悠长的号角响彻林海。

  苏承锦一行三人,慢悠悠地回到了行宫前的巨大平台。

  此刻,平台之下早已人声鼎沸。

  苏承瑞和苏承明早已归来,他们身后的空地上,堆放着小山似的猎物,野猪、麋鹿、狐兔,应有尽有。

  两人正享受着身边官员和勋贵的恭维,脸上是压不住的得意。

  “大殿下箭术超群,名不虚传!”

  “三殿下此次收获颇丰,头筹非您莫属了!”

  就连苏承武,也一脸喜气,他身后的猎物虽不及两个兄长,却也颇为可观。

  他正唾沫横飞地跟几个相熟的纨绔吹嘘自己如何一箭射穿野猪的眼睛,神情活现。

  苏承锦看着他那副模样,心中暗自吐槽。

  演的真像啊。

  相比之下,苏承锦这边,寒酸得刺眼。

  三人,两骑,苏承锦与江明月同乘一骑。

  两手空空,一无所获。

  那鲜明的对比,是一记无声的耳光,抽在他们脸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其中夹杂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怜悯与讥笑。

  江明月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她紧抿着嘴唇,恨不得当场消失。

  太丢人了!

  平陵王府的脸,今天算是丢尽了!

  苏承锦却仿佛感受不到那些目光,他从容地翻身下马,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上前去,与几位兄长并排站好。

  高台之上,梁帝的目光扫过下方,最终定格在苏承锦空空如也的身后,眉头随之锁紧。

  “老九。”

  梁帝的声音响起,平静无波。

  “你的猎物呢?”

  苏承锦抬起头,脸上露出一副恰到好处的苦笑,挠了挠头。

  “回父皇,儿臣……儿臣并未猎到猎物。”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窃笑声。

  梁帝的面色平静如水。

  “你不善弓,朕知道。”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质问的意味。

  “可你身边的九皇子妃,乃将门之后!你身后的庄崖,是铁甲卫出身!”

  “他们二人,也连一只野兔都猎不到?!”

  帝王的威压如山岳压下,庄崖下意识地单膝跪地,垂头不语。

  江明月更是羞愤欲绝,她死死咬着嘴唇,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面对梁帝的雷霆之威,苏承锦只是沉默地低着头,没有辩解,仿佛默认了这所有的无能与失败。

  梁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难以言喻的失望,随即不再理会他。

  他将目光转向其他人,脸上重新浮现出笑意。

  “白斐,让人点算猎物!”

  “是!”

  三名太监被安排各自清点,开始高声唱喏。

  “大皇子殿下,猎得野猪三头,麋鹿五头,狐兔七只,共计十五只!”

  “三皇子殿下,猎得野猪四头,麋鹿六头,狐兔八只,共计十八只!”

  “五皇子殿下,猎得野猪两头,麋鹿四头,狐兔六只,共计十二只!”

  随着太监的清点,众人又是一阵夸赞。

  “三皇子殿下勇武过人,此次秋猎,实至名归啊!”

  梁帝抚掌大笑,龙颜大悦。

  “哈哈哈哈!好!不愧是朕的儿子,各个都是好样的!”

  高台之上,卓贵妃脸上洋溢着得逞的笑意,妩媚的丹凤眼得意地瞥了一眼身旁的习贵妃。

  习贵妃仪态端庄,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恭喜妹妹”,便不再言语,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在下方苏承瑞的身上扫过,眼底藏着忧虑。

  梁帝缓缓起身,声音洪亮。

  “既然老三拔得头筹,朕心甚慰!”

  他对着白斐示意。

  “将朕为胜者准备的赏赐,拿上来!”

  白斐躬身领命,很快,便亲手捧着一个长条形的紫檀木盒,恭敬地呈了上来。

  那盒子做工精美,雕龙画凤,一看便知其中之物非同凡响。

  苏承明眼中闪烁着贪婪与兴奋的光芒,他压抑着内心的狂喜,上前一步,跪地谢恩。

  “儿臣,谢父皇赏赐!”

  梁帝手持长盒,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亲自走下高台,来到苏承明面前。

  “起来吧。”

  他亲手将苏承明扶起,然后将手中的长盒递了过去。

  “拿着吧,这是你应得的。”

  苏承明激动得双手都有些颤抖,他笑着躬身,伸出双手,就要接过那代表着无上荣耀的赏赐。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盒子的瞬间!

  梁帝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

  取而代之的,是山雨欲来般的森寒!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梁帝毫无征兆地抬起一脚,势大力沉,正中苏承明的胸口!

  苏承明惨叫一声,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那精致的紫檀木盒也随之滚落在地,盒盖摔开。

  从里面滚出来的,并非众人想象中的神兵利器或稀世珍宝。

  而是一根通体乌黑、手腕粗细的藤条!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方才还喧闹无比的平台,瞬间死寂!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脸上,那些阿谀奉承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梁帝龙目怒睁,环视着下方早已吓傻了的三个儿子,声音如同寒冰炸裂,响彻每个人耳边。

  “都给朕跪下!”

  苏承瑞、苏承武几乎是魂飞魄散,想也不想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苏承锦也立刻低下头,顺从地跪了下去,动作流畅自然。

  平台之上的所有官员勋贵,也被这天威之怒吓得肝胆俱裂,纷纷跪倒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整个天地间,只剩下梁帝那冰冷而沉重的呼吸声。

  他缓缓弯腰,捡起地上那根乌黑的藤条,在手中掂了掂。

  他的目光,刮过跪在地上的三个儿子。

  “朕问你们。”

  “这猎物,是你们自己打的吗?!”

  苏承明趴在地上,胸口剧痛,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支支吾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梁帝没再看他,而是提着藤条,一步步走到了苏承武的面前。

  “老五,朕问你。”

  “这猎物,是你自己打的吗?”

  苏承武脸色煞白,身体不住地颤抖,但依旧梗着脖子,咬着牙说道:“是……是儿臣亲手所猎!”

  “好!”

  梁帝怒极反笑。

  “好一个自己所猎!”

  话音未落,他手腕猛地一抖!

  “啪!”

  那根乌黑的藤条,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地抽在了苏承武的背上!

  衣衫破裂,血痕乍现!

  苏承武惨叫一声,整个人被抽趴在地,剧痛让他几乎昏厥过去。

  但他死死地咬着牙,忍着那钻心的疼痛,硬是撑着身体,重新跪直,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

  梁帝看都未看他一眼,转身走向苏承明。

  “你说说。”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朕今日一早,便已命人将整个猎场清扫了一遍,林中只有死物!”

  “你是如何猎到这十八只的?!”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所有人脑中炸响!

  江明月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梁帝,又下意识地看向身旁跪着的苏承锦。

  他……他难道……

  苏承明听到这句话,彻底崩溃了。

  他跪在地上,浑身瘫软如泥,嘴里不住地念叨着。

  “儿臣……儿臣……”

  “啪!”

  梁帝又是一藤条,狠狠抽在他的身上。

  “说不出来吗?!”

  他提着藤条,走向苏承瑞。

  “老大,你说说。”

  “你是在哪里猎的?”

  苏承瑞此刻哪能不明白局势,颤声说道:“儿臣……儿臣是见猎场里有死物,便……便直接捡来的……”

  “呵呵。”

  梁帝笑了,那笑容里,满是失望。

  “你倒是敢做敢当!”

  “啪!”

  又是一记狠辣的藤条,抽得苏承瑞皮开肉绽。

  “谁给你们的胆子!”

  “骗到朕的头上来了!”

  梁帝胸口剧烈起伏,手中的藤条指着跪在地上的三个儿子,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失望与愤怒。

  “啪!”

  “啪!”

  “啪!”

  他对着三人,又是一人一下。

  “区区一场秋猎,你们就敢弄虚作假,欺上瞒下!”

  “那这国家大事,黎民社稷,在你们眼中,岂不是也成了可以随意糊弄的玩意儿?!”

  “朕还没死呢!”

  最后那四个字,梁帝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无尽的威严与杀气。

  让所有听到的人都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众人头埋得更深了,恨不得将自己变成地里的一块石头。

  江明月跪在苏承锦的身后,余光看着眼前这荒诞而又震撼的一幕,脑子里一片空白。

  就在此时,梁帝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全场唯一一个“幸存者”的身上。

  他提着那根沾着鲜血的藤条,一步步走到苏承锦面前。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老九。”

  梁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平静得让人心头发慌。

  “你给朕说说。”

  “为什么一只都没拿?”

  苏承锦缓缓抬起头,那张俊秀的脸上,满是惊恐与不安,像是被吓坏了的兔子。

  他的嘴唇哆嗦着,眼神闪躲,不敢与梁帝对视。

  “儿……儿臣……”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磕磕巴巴,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儿臣……愚钝……”

  那副懦弱无能、被吓破了胆的模样,让在场不少官员都在心中暗自摇头。

  烂泥扶不上墙。

  哪怕侥幸躲过一劫,也终究是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废物皇子。

  梁帝看着他这副模样,眼底深处那刚刚升起的一丝微光,瞬间黯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失望。

  他终究,还是那个扶不起来的老九。

  江明月看着苏承锦这副“不堪”的模样,看着他因为恐惧而颤抖的肩膀,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不甘。

  她知道,他在演戏。

  可这戏,演得太真了。

  真到让她觉得,若自己不站出来,自己的男人就要被全天下的人,永远地钉在耻辱柱上。

  她压下心中的万千思绪。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江明月挺直了背脊,对着梁帝的方向,重重地叩首。

  “回父皇。”

  她的声音清脆而坚定,在这死寂的氛围中,格外清晰。

  “并非殿下愚钝。”

  梁帝的目光从苏承锦身上移开,落在了这个儿媳的身上,眉头微皱。

  江明月没有抬头,只是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儿臣……儿臣见猎场中并无活物,心中焦急,又不想让殿下在众位兄长面前太过难堪,便……便擅自捡了几只死物。”

  “是九殿下发现之后,严厉斥责了儿臣。”

  江明月的声音微微一顿,她抬起头,迎着梁帝那深邃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

  “殿下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平陵王府的后人,大梁朝的皇子,绝不屑于行此欺君罔上之事。”

  “他说,不是自己亲手所猎,绝不可取!”

  “哪怕因此受父皇责罚,也绝不能失了本心,丢了皇家颜面!”

  她的话,掷地有声。

  每一个字,都像耳光,狠狠抽在苏承瑞、苏承明二人的心上。

  他们的脸,火辣辣地疼。

  梁帝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只是看着江明月,又看了看她身前那个依旧在“瑟瑟发抖”的儿子,眼中的失望,陡然化作了滔天的怒火!

  他猛地转身,手中的藤条,指着地上跪着的那三个儿子。

  “你们听见了吗?!”

  “你们听见了吗!”

  梁帝的声音,如同滚雷。

  “连老九都知道的道理!”

  “连一个妇道人家都明白的本分!”

  “你们!”

  “朕的三个好儿子!”

  “你们不知道?!”

  他一步步走到苏承明面前,看着他那张早已没有血色的脸,怒极反笑。

  “你更厉害!”

  “光捡来的,就拿了十八只!”

  “你怎么不再多拿一些,把整个猎场的死物都搬回来?!”

  “啪!”

  又是一记狠辣无匹的藤条,狠狠抽在苏承明的背上!

  苏承明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再也维持不住跪姿,像一条死狗般趴在地上。

  梁帝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将手中的藤条,重重地扔在地上。

  那冰冷的声音,宣判了三位皇子接下来的命运。

  “白斐。”

  “拿了几只,就给朕抽几下!”

  “一下,都不准少!”

  白斐躬身领命,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是。”

  高台之上,卓贵妃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就要遭受这般酷刑,再也坐不住了。

  她花容失色,快步从高台上跑下,不顾仪态地跪倒在梁帝面前,死死拉住他的龙袍下摆。

  “陛下!”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泪如雨下。

  “陛下,承明他知道错了!”

  “十八下,十八下藤条,他如何受得了啊!”

  “他身子本就娇贵,若是……若真是打坏了身子,日后还如何替陛下分忧,为我大梁效力啊!”

  梁帝低头,看着脚下哭得梨花带雨的卓贵妃,眼中没有半分怜惜,只有刺骨的冰寒。

  他猛地一脚,甩开她的手。

  “替朕分忧?”

  梁帝冷笑一声。

  “你怎么不问问他,拿着那些不属于他的猎物,在朕面前邀功请赏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这些?!”

  “打坏了,就当他命不好!”

  “朕今日,就是要让他们好好长长记性!”

  梁帝的目光扫过卓贵妃那张惨白的脸,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雷霆万钧的警告。

  “身为皇子,连最基本的德行都没有!将来如何承继大统,管理我大梁万里江山?!”

  “还是说……”

  梁帝微微俯身,凑到卓贵妃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你以为,你们母子二人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做的那些小动作,朕,当真一无所知吗?”

  卓贵妃身体剧震,如遭雷击。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梁帝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卓贵妃瞬间噤声,所有的哭喊和求情都堵在了喉咙里,她瘫软在地,浑身抖如筛糠,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白斐面无表情地捡起地上的藤条。

  行刑,开始。

  “啪!”

  “啪!”

  “啪!”

  藤条破空,带着令人牙酸的尖啸,一次又一次地落下。

  凄厉的惨叫声,在整个平台之上回荡。

  苏承明早已被打得只剩下身体本能的抽搐。

  苏承瑞死死地咬着牙,将惨叫声吞进肚子里,汗水混着血水,浸透了衣背。

  最令人意外的,是苏承武。

  他从头到尾,一声未吭。

  那十二下藤条,他竟是硬生生扛了下来。

  当白斐打完最后一下时,他整个后背早已血肉模糊,人也到了崩溃的边缘,却依旧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强撑着身体,没有倒下。

  苏承锦跪在地上,低着头,眼角的余光瞥见苏承武那凄惨的模样,心中也不禁暗自感叹。

  这个五哥,对自己是真的狠。

  待白斐行刑完毕,恭敬地走回梁帝身边。

  整个平台,已经安静得落针可闻。

  只有三个皇子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

  梁帝端起不知何时下人重新奉上的茶,轻轻吹了吹,仿佛刚才那场血腥的刑罚,与他毫无关系。

  “都给朕滚起来。”

  他的声音,淡漠如水。

  苏承瑞和苏承武在扈从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脸色惨白如纸。

  苏承明,则被两个太监拖了起来,扶着站在一旁。

  所有官员勋贵,这才敢从地上爬起,一个个噤若寒蝉,头埋得更低了。

  梁帝的目光,再次落在了苏承锦的身上。

  这一次,他的眼神柔和了许多。

  “老九。”

  “你此次秋猎,虽无收获,表现也上不得什么台面。”

  “但至少,还知道‘诚实’二字怎么写。”

  梁帝放下茶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赏,白银十万,锦缎千匹。”

  苏承锦依旧保持着那副受宠若惊、惶恐不安的模样,连忙叩首谢恩。

  “儿臣……儿臣谢父皇隆恩!”

  梁帝“嗯”了一声,似乎这才想起了什么。

  他看着苏承锦,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江明月,眉头微皱。

  “朕记得,你回来的时候,是和九皇子妃同乘一骑?”

  “你的马呢?”

  这个问题,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吸引了过来。

  苏承锦的身体,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抬起头,眼神慌乱,支支吾吾地说道:“回……回父皇……”

  “儿臣的马……马……”

  “丢了……”

  “丢了?”

  梁帝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刚想继续追问。

  “噗通”一声。

  江明月再次跪倒在地。

  这一次,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与后怕。

  “禀告父皇!”

  “九殿下的马,不是丢了!”

  江明月猛地抬起头,那双明亮的凤眸中,此刻竟夹杂着无尽的愤怒与杀意。

  “九殿下的马,是被刺客……射杀了!”

  此言一出,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刺客?

  射杀皇子坐骑?

  在这天子脚下,在这戒备森严的皇家猎场?!

  梁帝脸上的所有表情,在这一瞬间,全部凝固。

  他手中的茶杯,停在了半空中。

  下一秒。

  “哐当!”

  那只上好的白玉茶杯,被他狠狠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的龙袍。

  梁帝猛地从御座之上站起,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山雨欲来般的狰狞与狂暴!

  一股比刚才恐怖十倍、百倍的杀气,轰然爆发!

  整个天地的温度,仿佛都在这一刻,骤然降至冰点。

  他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的江明月,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再给朕说一遍!”

  苏承锦的眼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他微微侧过头,用一种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给了江明月一个示意的眼神。

  别再说了。

  然而,梁帝的目光何其锐利。

  他捕捉到了苏承锦这个细微的动作,那双深不见底的龙目中,刚刚凝固的冰层瞬间碎裂,化作了无尽的深渊。

  他死死地盯着江明月,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你继续说。”

  “朕就不信,在这梁苑,在这天子脚下,还有朕不能听的事!”

  帝王之怒,如山崩,如海啸,无可阻挡。

  江明月挺直的背脊微微一颤,但她没有退缩。

  她抬起头,那双凤眸中,燃烧着后怕与滔天的怒火。

  她将猎场中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从林中诡异的死寂,到苏承锦坚持不肯拾取死物。

  再到那支淬毒的冷箭如何从密林中射出,直扑苏承锦的后心。

  当听到苏承锦的坐骑被射成刺猬时,梁帝紧握的拳头,骨节已然泛白。

  青筋,在他握着御座扶手的手背上虬结暴起。

  当江明月说到,数十名黑衣死士从四面八方围杀而来,她与庄崖陷入苦战,苏承锦被箭雨逼得狼狈躲藏时,梁帝的呼吸变得粗重,胸膛剧烈地起伏。

  最后,江明月的声音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

  “就在儿臣与庄崖快要支撑不住,殿下危在旦夕之际……是五殿下,五殿下带着护卫赶到。”

  “他连发三箭,射杀了三名冲向九殿下的刺客,他的护卫也冲入战圈,这才……这才将所有刺客尽数斩杀。”

  话音落下。

  全场死寂。

  梁帝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利剑,缓缓转向了那个从头到尾都硬扛着藤条,一声未吭的五皇子苏承武。

  苏承武的后背血肉模糊,脸色惨白如纸,但他的腰杆,却依旧挺得笔直。

  感受到父皇的注视,他只是沉默地低着头,没有邀功,没有辩解,仿佛救下苏承锦的,是另外一个人。

  梁帝眼中的神色变了。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有审视,有惊异,更有一丝……赞许。

  他缓缓收回目光,那滔天的怒火仿佛被瞬间压缩到了极致。

  “庄崖。”

  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庄崖高大的身躯一震,立刻躬身领命。

  “去。”

  “把尸体,带上来。”

  庄崖心领神会,转身大步离去。

  片刻之后,他去而复返。

  拖着一具黑衣刺客尸体。

  “砰。”

  尸体被重重地扔在平台中央的空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紧接着,庄崖取出一捧物事,单膝跪地,高高举过头顶。

  那是一把沾着血污的制式长刀,以及十几支从马匹尸体上拔下来的黑色羽箭。

  梁帝没有说话。

  他只是走下高台,一步,一步,走到了那具尸体面前。

  白斐立刻会意,上前从庄崖手中接过那把长刀和箭矢,用一方锦帕包裹着,恭敬地呈到梁帝面前。

  梁帝拿起一支箭。

  那箭矢通体由铁木制成,箭头闪烁着幽蓝色的光泽,分明是淬了剧毒。

  箭羽,是纯黑色的雕翎。

  箭头下方,刻着一个极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篆字——“梁”。

  这是大梁军械监出品的制式军备!

  梁帝的目光,缓缓扫过跪在地上的苏承瑞和苏承明。

  那眼神,冰冷刺骨。

  “好啊。”

  他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大梁,还真是能人辈出!”

  他猛地抬起头,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般在每个人耳边响起!

  “能悄无声息地,安排三十多名死士混进皇家猎场!”

  “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调用军中的制式装备!”

  “甚至,敢当着朕的面,袭杀当朝皇子!”

  他手腕一抖,那十几支淬毒的箭矢,被他狠狠地摔在了苏承瑞和苏承明的面前!

  “锵啷啷——”

  箭矢散落一地,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声响。

  “这就是你们的好差事!”

  梁帝指着苏承瑞的鼻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朕让你协理军务,你就是这么协理的?!”

  他又转向苏承明。

  “朕让你彻查内贼,你就是这么查的?!”

  两位皇子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浑身抖如筛糠,只知道一个劲地磕头。

  “父皇饶命!父皇饶命啊!”

  “此事与儿臣无关!儿臣绝不知情啊!”

  梁帝看都懒得再看他们一眼。

  他猛地转身,龙目圆睁,声震四野。

  “李正何在!”

  队列之中,兵部尚书李正身躯猛地一颤,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人群中走出,颤抖着跪倒在地,一张脸早已没了半点血色。

  “臣……臣在……”

  梁帝提步,走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一个兵部尚书。”

  “我大梁的制式军备,成了袭杀皇子的利器!”

  梁帝的声音平静下来,但这份平静,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恐惧。

  “你,竟然一点都不知情?”

  李正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汗水如浆,瞬间湿透了朝服。

  “臣……臣冤枉啊,陛下!军备出入库,皆有记录,臣……臣实在不知这批箭矢是如何流落出去的啊!”

  梁帝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还是说……”

  “你,知情不报?”

  李正听到这句话,如遭雷击,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

  “不!陛下!臣万万不敢!借臣一百个胆子,臣也不敢啊!”

  “来人!”

  梁帝没有再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

  “将李正,给朕拿下!”

  “拖回京城,打入天牢!”

  “朕,要亲自审问!”

  两名如狼似虎的铁甲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起早已瘫软如泥的李正,就像拖着一袋垃圾,径直朝着行宫外走去。

  “陛下!冤枉啊!臣冤枉啊——!”

  李正那凄厉的哭喊声,在空旷的猎场上回荡,越来越远,直至彻底消失。

  整个平台,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官员勋贵,头埋得更深了,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里。

  梁帝处理完李正,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蚂蚁。

  他没有在意任何人惊恐的目光,而是转过身,重新走到了苏承锦的面前。

  他那双审视的、冰冷的、复杂的眼神,再次落在了自己这个九儿子的身上。

  “你。”

  梁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为何与朕说,你的马丢了?”

  “难道在你心里,堂堂皇子被袭杀,朕,会坐视不理吗?”

  帝王的质问,如同一座大山,轰然压下。

  苏承锦跪在地上,身体依旧在“颤抖”,他缓缓抬起头,那张俊秀的脸上,满是惶恐与不安。

  “儿臣……儿臣并未有此想法。”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听上去委屈至极。

  “只是……只是儿臣觉得,此事……此事兹事体大,又牵扯到军备,儿臣……儿臣怕给父皇添麻烦,不敢……不敢劳烦父皇费心。”

  那副懦弱、胆小,凡事都想息事宁人,甚至连自己被刺杀都不敢声张的模样,一如往日。

  废物,终究是废物。

  烂泥,扶不上墙。

  然而,梁帝听到这句话,那刚刚平复下去的怒火,却“轰”的一声,再次冲上了天灵盖!

  他猛地抓起旁边侍从托盘里的一只茶杯,狠狠地砸在了苏承锦的面前!

  “哐当!”

  茶杯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溅了苏承锦一身。

  “不是什么大事?!”

  梁帝指着他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

  “那什么时候,才算是大事?!”

  “是不是要等你死了的消息,传到朕的耳朵里,才算是大事?!”

  “若不是有皇子妃在!若不是有庄崖在!若不是老五恰好路过!”

  “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梁帝的声音里,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后怕。

  苏承锦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彻底低下头去,不再说话,肩膀一耸一耸,像是在无声地哭泣。

  梁帝看着他这副没出息的模样,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他懒得再看这个糟心的儿子。

  他转过头,看向那个从始至终都沉默不语的苏承武。

  “幸亏此事,有老五在。”

  梁帝的声音,缓和了许多。

  “你的伤,回京之后,让太医好生医治。”

  “赏赐,回京之后,朕另有封赏。”

  “先行下去,养伤吧。”

  苏承武挣扎着,在扈从的搀扶下,对着梁帝的方向,深深地躬身一礼。

  “儿臣,谢父皇。”

  说完,他便在扈从的护卫下,步履蹒跚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梁帝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他才收回目光,环视着跪了一地的众人,脸上再无半分笑意。

  “此次秋猎,倒是让朕,长了见识。”

  他的声音,冰冷如刀。

  “即刻回京!”

  “朕倒要看看,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究竟是哪些魑魅魍魉,在搬弄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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