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钉子

　　轰鸣声撕裂了启明中心地下的宁静。

　　不到半小时，一架又一架军用直升机从隐蔽的升降平台呼啸而起，融入夜色。每一架直升机的升空，都代表着一颗钉子，被狠狠地砸进了华夏广袤的版图之中。

　　六十八颗钉子。

　　六十八个被赋予了军衔与责任的年轻战士。

　　他们是斩妖司的第一批火种，也是顾凡投向未来的第一批界碑。

　　停机坪上，巨大的旋翼卷起狂风，吹得人睁不开眼。最后一架直升机已经准备就绪，飞行员做出了一个“请登机”的手势。

　　顾凡没有立刻动。

　　他的身前，站着斩妖司目前所有的核心成员。

　　“凡哥，藏省那边资料太少了，就一份‘甲上级’的警报，连张清晰的图片都没有。你千万要小心！通讯设备一定要保持开启，信号一断我们……”

　　赵瑞的嘴唇有些发白，他的话语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焦虑。他习惯了跟在强者身后处理琐事，而不是看着最强的那个，走向最未知的前线。

　　“放心，我只是去看看。”顾凡打断了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家里的事，交给你了。”

　　这句“家里的事”，让赵瑞的身体猛地一震。他张了张嘴，最终把所有担忧都咽了回去，重重地点头。

　　“这是最新的卫星云图和能量波动分析。”苏晚晴递过来一个军用平板，“目标区域存在极强的地磁异常，我们的高空侦察机就是因为这个失联的。你的通讯设备，有百分之九十的概率会失效。”

　　她的话一如既往的精准，冰冷，不带任何感情。

　　但递过平板的手，却在狂风中有些不稳。

　　“收到。”顾凡接过平板，看都没看就塞进了作战背包。

　　“喂，我说。”秦风双手插在兜里，斜靠着旁边的设备箱，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那边万一真是个大家伙，打不过就跑，不丢人。别死在外面了，老子还等着你回来，欠我的那顿酒呢。”

　　他扯出一个笑，露出两排白牙。

　　但在直升机刺眼的探照灯下，那笑意却没能抵达他的眼底。

　　顾凡也笑了，走过去，一拳捶在他的胸口。“想喝酒，自己去买。”

　　真好。

　　有这么一群人，在后方等着自己。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肩上那份足以压垮任何人的重担，似乎也轻了一些。

　　石磊一直沉默着。

　　他走上前来，一言不发，只是伸出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仔细地帮顾凡整理了一下作战背心的搭扣，又将他腰间一把制式短刀的位置，向上挪了半寸。

　　一个更方便拔刀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他才后退一步，用那双沉静的眼睛看着顾凡。

　　“保重。”

　　两个字，比千言万语更重。

　　“全体都有！”

　　于刚洪亮的声音压过了旋翼的噪音。

　　他猛地挺直了身体，抬手，一个无可挑剔的军礼。

　　“斩妖司指挥同知，于刚！恭送司主！”

　　唰！

　　秦风，赵瑞，苏晚晴，石磊。

　　四个人，在同一时间，抬手敬礼。

　　他们的动作或许不如于刚标准，但他们的身躯，却同样站得笔直。

　　在他们身后，是空旷的地下基地，是刚刚建立的斩妖司，是这个国家即将面对的，最深沉的黑夜。

　　而顾凡，是那个选择独自走进黑夜最深处的人。

　　顾凡的身体定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五个人，忽然觉得胸口有些发堵。

　　他回了一个军礼。

　　然后，再没有丝毫停留，转身，大步踏上了直升机的舷梯。

　　舱门关闭。

　　巨大的轰鸣声中，直升机垂直升起。

　　透过舷窗，他看到地面上那五个身影越来越小，但那五个抬起的敬礼的手臂，却始终没有放下。

　　直到他们彻底变成五个小黑点，消失在视线尽头。

　　机舱内，只剩下发动机单调的咆哮。

　　顾凡靠在冰冷的舱壁上，闭上了眼睛。

　　熟悉的疲惫感，如同潮水一般，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涌来。

　　这一天，他成立了斩妖司，他见了九个足以搅动华夏风云的大人物，他把一群象牙塔里的天之骄子变成了即将见血的战士，他把自己推向了最危险的未知之地。

　　精神的消耗，远比肉体的疲劳更加致命。

　　直升机的机身在气流中微微震颤。

　　这种频率，让他想起了另一些事。

　　噩梦世界里。

　　那座已经沦为废墟的镇妖司总部地下三层。

　　那个由光粒子构成的，看不清面容的男人。

　　他记得那个男人最后溃散前，留下的那句话。

　　“叶云天……他失败了。”

　　叶云天。

　　这个名字，每一次在脑中回响，都会带来一种莫名的悸动。

　　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就承载着一个文明的兴衰与荣辱。

　　他又是谁？

　　他为什么会失败？

　　还有，那座噩梦中的阳城，那个每一次都将自己撕碎的庞然大物……

　　无数的谜团，像一张巨网，将他牢牢困住。

　　而现在，现实世界，也开始出现那张网的影子了。

　　藏省的“甲上级”异变。

　　它和噩梦中的怪物，有关联吗？

　　必须搞清楚。

　　无论是为了那些死在噩梦里的年轻亡魂，还是为了现实中，刚刚被他亲手送上战场的六十八个同袍。

　　他都没有退路。

　　疲惫感越来越重，意识开始模糊。

　　机舱的轰鸣在远去，金属的冰冷触感在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的，混杂着尘土与铁锈的血腥味。

　　还有那轮永恒悬挂在天际的，猩红的血月。

　　顾凡睁开眼。

　　他正站在一条断裂的街道中央。

　　四周是扭曲的钢筋，倒塌的楼宇，一片死寂。

　　阳城。

　　他又回来了。

　　不知道多少次。

　　这一次，他体内的气血，不再是之前那孱弱的蜕凡境九层。

　　超凡境三层。

　　澎湃的力量在四肢百骸中流淌。

　　超凡境气血带来的，是远超以往蜕凡的感知和力量。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远处，一块松动的瓦砾从高楼坠落，摔成粉末的细微声响。

　　逻辑很清晰。

　　噩梦世界是最好的修炼场。

　　在这里变强，然后将力量带回现实，去应对即将到来的灾难。

　　他只有十五分钟。

　　这是数百次死亡换来的铁律。

　　顾凡活动了一下手脚，骨骼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爆鸣。

　　他体内的气血开始加速运转，《镇龙斩妖》的法门自行启动。

　　一股灼热的气流，顺着经脉，流遍全身。

　　这一次，不再是逃亡，也不是探索。

　　是修炼。他要抓紧一切时间，躲避那只怪物的袭击，修炼到极限。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城市的最中心。

　　那个每一次，巨大阴影升起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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