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活着

　　直升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刺破了雪原死一般的寂静。

　　那朵在湛蓝天幕下绽放的红色烟花，终究是被看到了。

　　顾凡靠着那座已经开始僵冷的肉山，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断裂的肋骨，剧痛钻心。

　　他赢了。

　　以超凡一层中期的修为，搏杀了一头实力直逼超凡三层的恐怖牛妖。

　　代价是体内气血几乎被榨干，骨头断了不知几根，全身上下找不出一块好肉。

　　活着。

　　但好像，又没完全活。

　　一架墨绿色的军用直升机在百米外降落，卷起的狂风吹起漫天雪粉，模糊了视线。

　　舱门滑开，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冲了下来，动作迅捷，呈战斗队形散开，枪口警惕地对准那头庞然大物。

　　当他们看清现场的全貌时，所有人的动作都凝固了。

　　一头小山般巨大的怪物尸体，和一个浑身是血，几乎不成人形的少年。

　　以及，被彻底夷为平地，布满恐怖沟壑与撞击坑的盆地。

　　这里爆发了何等惨烈的战斗？

　　“目标确认！生命体征微弱！请求医疗支援！”

　　领头的士兵通过通讯器大声报告，然后快步冲向顾凡。

　　顾凡扯动了一下嘴角，想挤出一个“我没事”的表情，结果只换来一阵更剧烈的咳嗽，吐出几口带着血块的唾沫。

　　妈的，形象全无。

　　“长官，您还能走吗？”

　　士兵半跪在他身前，试图将他扶起。

　　顾凡借着他的力道，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双腿却筛糠般抖个不停。

　　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然后迈出了一步。

　　就这一步，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身体一软，整个人向前栽倒。

　　完了，大型社死现场。

　　预想中的与大地亲密接触没有发生，他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他听到了那名士兵带着惊骇的低语。

　　“他一个人……干掉了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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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识在温暖和颠簸中浮沉。

　　消毒水的味道和浓郁的血腥味混杂在一起，让他很不舒服。

　　他费力地睁开一条眼缝。

　　自己正躺在直升机的担架上，身上盖着军用毛毯，一名军医正在给他处理伤口，挂上输液瓶。

　　断裂的肋骨已经被简单固定住，传来的疼痛变成了可以忍受的闷痛。

　　他转动头部，透过舷窗向外看去。

　　下方是连绵不绝的雪山与冰川，在夕阳的余晖下，染上了一层壮丽的金色。

　　这是他的国家。

　　广袤，壮丽，也正在变得危机四伏。

　　藏省这头牛妖，只是一个开始。

　　他亲手送出去的那六十八颗“钉子”，此刻或许也正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与各种诡异的妖物进行着第一次浴血搏杀。

　　他这个司主，总算没有食言。

　　为他们，扫清了第一片，也是最危险的一片雷区。

　　他忽然想起了阳城巷子口，那个每天早上都会多给他加一个蛋的张叔，想起了二楼那个爱遛鸟的王大爷，还有那个穿着花裙子原地转圈的李婶。

　　那些鲜活的，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而烦恼，为了几毛钱菜价而争执的普通人。

　　他们才是这个国家的根基。

　　也是他，和那六十八个年轻人，还有那五个值得信任的人，拼上性命也要守护的一切。

　　思绪飘飞，他看到了客厅置物架上，父亲那张黑白的照片。

　　顾云城。

　　那个穿着笔挺军装，永远严肃的男人。

　　那块褪了色的“光荣之家”牌匾，曾经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现在，这根刺好像不那么扎人了。

　　爸，你为国捐躯，死得轰轰烈烈。

　　你儿子现在，好像也走在了你曾经走过的那条路上。

　　虽然姿势难看了点，过程狼狈了点，但总归是站住了，没给你丢人。

　　你会为我骄傲吗？

　　一股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迅速在冰冷的机舱里凝结成霜。

　　前所未有的疲惫感，从灵魂深处涌来。

　　他再也扛不住了。

　　这一次，他没有抗拒。

　　没有像过去多少个夜晚那样，在恐惧与绝望中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他放任自己的意识，沉入那片无尽的黑暗。

　　很奇怪。

　　没有那轮猩红的血月。

　　没有那片熟悉的残垣断壁。

　　没有那只准时上班打卡的，要将他撕成碎片的庞然大物。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深沉的，温暖的，如同母亲怀抱般的宁静。

　　原来，睡个好觉是这种感觉。

　　真他妈的……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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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过了多久。

　　顾凡的意识从一片混沌中缓缓上浮。

　　身体很沉，但不是受伤后的那种沉重，而是一种久违的，深度睡眠后的慵懒。

　　鼻尖萦绕着一股熟悉的消毒水味，但更多的是一种干净的，被阳光晒过的被褥的味道。

　　耳边很安静，只有几道压抑着，却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他缓缓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启明中心宿舍那熟悉的白色天花板。

　　不是冰冷的机舱，也不是噩梦中的猩红天空。

　　他回来了。

　　脖子有些僵硬地转动，他看向床边。

　　五道身影，将他的病床围得水泄不通。

　　秦风斜靠在墙上，双手插在兜里，那双桃花眼下是浓重的黑眼圈，看到他醒来，整个人明显松弛下来。

　　石磊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身躯坐得笔直，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就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赵瑞站在最外围，一张脸白得像纸，手里还捏着一个吃到一半的包子，整个人看起来坐立不安。

　　苏晚晴抱着她的平板，镜片下的视线第一次没有聚焦在数据上，而是落在了他的脸上，紧绷的下颌线柔和了些许。

　　于刚站在窗边，身形笔挺，如同一杆标枪，他背对着众人，但那微微颤抖的肩膀，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们都在。

　　都在等他醒来。

　　“我说……”

　　秦风第一个打破了沉默，他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走上前来。

　　“你可算醒了，睡得跟死猪一样。再不醒，我们就要商量着给你准备后事了，你看，中式还是西式？”

　　顾凡看着他，又看了看其他人。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疼，发出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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