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不请自来的“金先生”

　　当那个年轻人屁滚尿流地逃离之后，西安八里村的这个小院，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充满了胜利余温的宁静。

　　孟广义用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指挥着林岳将那几件沾染着不祥气息的“冲身货”重新装回了麻袋。他的动作很慢，仿佛在处理的不是几件价值连城的汉代文物，而真的是一堆不值钱的、碍眼的垃圾。他让林岳将麻袋扔在院子角落里，既没有要留下来的意思，也没有打算立刻还回去。

　　他就这么把它扔在那里，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示威，一种充满了绝对自信的蔑视。

　　林岳的心，此刻依旧因为师父那石破天惊的“降维打击”而狂跳不止。他看着师父那张古井无波的脸，心中涌起的，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深沉的敬畏。他原以为，师父的强大，在于那渊博如海的知识和那双能洞穿千年时光的慧眼。直到今天他才明白，师父真正可怕的地方，在于他能将这些知识，化作一把无坚不摧的、直刺人心的利刃，在谈笑风生之间，便能彻底摧毁对手的心理防线。

　　他相信，经此一役，那个不可一世的地头蛇大疤脸，再也不敢将他们当成可以随意拿捏的“肥羊”。主动权，已经牢牢地掌握在了他们的手中。

　　然而，就在他们以为已经成功压制住本地的“地头蛇”，可以从容不迫地进行下一步计划时，一个来自千里之外的电话，却如同一道毫无征兆的惊雷，即将把他们所有的计划与部署，炸得粉碎。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潘家园的一间私人茶室里。

　　这里是古玩圈子里一个相对高级的、私密的交流场所。能出入这里的，都不是那些在地摊上捡漏的普通玩家，而是圈子里有头有脸的掮客、大藏家或是像梁胖子这样背景深厚、消息灵通的“串儿货商”。

　　按照孟广义在南下之前的周密部署，梁胖子这几天，正频繁地出入于这类场所。他扮演的角色，是一个因为老板“不务正业”而满腹牢骚的伙计。

　　此刻，他正和圈内一个出了名的大嘴巴掮客，喝得面红耳赤。

　　“老张，你说我这命怎么就这么苦啊！”梁胖子端着一杯上好的大红袍，却像喝二锅头一样一口灌了下去，满脸“愁容”地拍着大腿，“放着北京这么多好买卖、大生意不做，我家那位‘把头’，非要听信什么江湖传闻，一个人跑到那穷乡僻壤的陕西去找什么劳什子的‘鸟’！你说，这不瞎折腾嘛！”

　　那个姓张的掮客立刻来了兴趣，凑过来低声问道：“梁老板，你家那位……就是圈里传说的北派‘老龙头’吧？他老人家去陕西了？找什么‘鸟’啊？”

　　“嗨，别提了！”梁胖子故意压低了声音，做出一种“酒后失言”的懊恼模样，左右看了看，才凑到对方耳边，用蚊子般的声音说道，“好像是听谁说，那边可能有什么……带‘凤鸣纹’的青铜器露了头。你说这不扯淡吗？那种只在传说里的国之重宝，是说找就能找到的？依我看，八成又是让人给下套了！我这儿天天给他老人家擦屁股，真是愁死个人！”

　　说完，他便不再多言，只是一个劲儿地灌茶、叹气，一副“悔不当初说漏了嘴”的表情。

　　那张姓掮客的眼睛，却在那一瞬间，亮得如同两颗灯泡。他嘴上连声安慰着梁胖子，心里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老龙头”、“陕西”、“凤鸣纹”，这几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所代表的分量，足以让整个华人古玩收藏圈都为之震动！

　　这场饭局结束后，这个消息，便如同长了翅膀的蒲公英，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通过无数条看不见的线路，在北京、香港、台北乃至伦敦和纽约的顶级收藏圈里，飞速地扩散、发酵。

　　梁胖子布下的“香饵”，已经被精准地投进了那片看似平静，实则鲨鱼成群的深海之中。

　　做完这一切的梁胖子，回到了自己位于潘家园的办公室里，悠闲地泡上一壶好茶，心里正盘算着，那条藏在深海里的大鱼，什么时候会忍不住咬钩。按照他的估计，这个消息传到那位神秘的“金先生”耳朵里，至少需要三到五天的时间，对方再派人来接洽，一来一回，怎么也得一个星期。

　　然而，他完全低估了对方的能量。

　　就在他散播出消息的第二天傍晚，办公室里那台专门用于秘密联络的、经过特殊改装的电话，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

　　梁胖子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那是一串毫无规律、一看就是通过多重转接的加密号码。他的心，猛地一跳。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了电话，语气沉稳：“喂，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那声音异常的平静，听不出年纪，也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澜，普通话标准得如同新闻播音员，但细听之下，却又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属于任何地域的奇特口音。

　　“梁老板，是我。”

　　仅仅三个字，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令人心悸的气场。梁胖子的后背，瞬间就绷紧了。他知道，电话那头的，就是那个一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在香港呼风唤雨的神秘买家——金先生。

　　“哦……哦！是金先生啊！您好，您好！”梁胖子立刻换上了一副谄媚而又故作惊讶的语气，开始按照预演的剧本演戏，“您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了？您上次托我打听的那件事，我这儿还没什么头绪呢……”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仿佛是嘲弄般的冷笑，瞬间打断了梁胖子的表演。

　　“梁老板，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昨天在‘静心堂’茶室说的话，我都听说了。”

　　梁胖子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完全想不通，自己昨天在一个私密性极高的场合，用极其隐晦的方式透露的消息，对方怎么可能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就一字不差地知道了？

　　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对方那冰冷而平静的声音，便再次如同重锤一般，敲击着他的神经。

　　“听说，你老板‘老龙头’，找到了关于‘凤鸣纹’的线索，对吗？开个价吧，无论是什么东西，只要线索属实，我都可以用那件西周凤爵来换。”

　　梁胖子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但他依旧强撑着，试图掌握一点主动权，他继续装傻充愣：“金先生，您……您说什么呢，我真的听不懂啊。我老板就是去陕西那边收点明清的瓶瓶罐罐，没……没什么‘凤鸣纹’啊……”

　　“呵呵……”电话那头的笑声更冷了，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穿透力，“梁老板，不要跟我耍这些小聪明。你们北派的手段，我很清楚。放香饵，引鱼上钩，再坐地起价。这些，对我没用。”

　　话说到这里，金先生的语气，突然变得无比的强势和直接，仿佛是在下达一道不容置疑的命令。

　　“东西在谁手里，我就去哪里找谁。我没时间，也没兴趣跟你们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

　　“你老板，孟广义先生，现在应该是在西安市的……八里村，没错吧？”

　　“轰！”

　　梁胖子的脑子里，如同被引爆了一颗炸弹！他握着电话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怎么会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连八里村这么具体的位置，他都了如指掌！

　　这已经不是情报能力强大了，这简直就是天罗地网！他们自以为隐秘无比的行动，在对方眼中，竟然如同掌上观纹般清晰！

　　电话那头，金先生的声音依旧平静，但这份平静，此刻在梁胖子听来，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加恐怖。

　　“请你，替我向孟先生问好。”

　　“我明天到西安。”

　　说完，电话便被“咔哒”一声，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梁胖子呆呆地举着已经响起忙音的听筒，足足愣了半分钟，才如同触电般回过神来。他脸上的血色褪尽，嘴唇发白，豆大的汗珠，从他肥胖的额头上滚滚而下。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恐惧。

　　他立刻用最快的速度，拨通了西安那部只在紧急情况下才会使用的联络电话，用一连串事先约定好的暗语，将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传达了过去。

　　“老孟，出大事了！我们钓的不是鱼，是鲨鱼！而且，这条鲨鱼，已经自己跳上了咱们的船，它说明天……就到咱们的船上来！”

　　西安，八里村，小院。

　　当孟广义放下电话时，他那张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震惊和凝重的表情。

　　院子里的气氛，仿佛在这一瞬间，从盛夏陡然降入了寒冬。

　　“师父，怎么了？”林岳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紧张地问道。

　　孟广义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习惯性地用手指，在桌面上缓慢而有力地敲击着，发出“叩、叩、叩”的沉闷声响。他的眉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金先生……他要来西安。”孟广义的声音，低沉得有些沙哑。

　　“他要来？”林岳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好事啊！师父，这说明我们放出去的饵，他吃下去了！”

　　“不，”孟广义摇了摇头，打断了他，“他不是要来，他是通知我们，他明天就到。而且……”

　　孟广义抬起头，看着林岳，一字一顿地说道：“他知道我们就在这里，就在这个院子里。”

　　这句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林岳的头上。他脸上的那一丝喜悦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法置信的震惊：“什么？！他怎么可能知道我们在这里？！这……这不可能！”

　　他们的行踪，除了团队最核心的三个人，绝无第四个人知晓。这个安全屋，更是孟广义多年前布下的暗棋，从未启用过。对方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将他们精准定位？

　　孟广义的脸色极为难看，他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我失算了……”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声音中带着一丝罕见的挫败感，“我一直以为，金先生只是一个财力雄厚的海外买家，一条贪婪的大鱼。我以为只要我们占据了信息优势，就可以牵着他的鼻子走。但我没想到……他根本不是鱼，他是一条深海巨鲨。他的情报能力，远在我们的想象之上。”

　　他抬头看了一眼这个看似安全的小院，眼神中充满了自嘲：“我们以为自己藏身于深海，在利用他这条大鱼去对付南派那群饿狼。现在看来，或许从我们开始打‘凤鸣纹’主意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进入了这条鲨鱼的视线，我们自以为得计的每一步，或许都在他的监视之下。”

　　林岳感到一阵脊背发凉。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却毫不自知的感觉，实在是太可怕了。

　　“师父，那他……他这是不请自来，反客为主啊！”

　　“没错。”孟广义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前所未有的狠厉之色。最初的震惊过后，他那属于北派“把头”的、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枭雄本色，再次显露出来。

　　“既然他敢来，那我就要看看，他到底有多大的本事，敢在我孟广义的地盘上，如此托大！”

　　他站起身，身上的气势，在一瞬间变得凌厉而霸道。

　　“小岳，把院子收拾干净。把那袋‘冲身货’，给我原封不动地还给大疤脸，告诉他，生意不做了。”

　　“然后，去准备最好的茶。”

　　“明天，我们见面的，可能不是什么生意上的朋友了。”

　　孟广义的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回荡，带着一丝冰冷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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