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场棋局

　　江晚晚今天来得比往常早。

　　她推开门时，风铃轻轻晃了一下，声音不大，但柜台后的罗坤明抬了下眼。她没注意到，径直走向靠窗的老位置，坐下，把粗瓷茶杯摆在桌角。阳光斜照进来，落在棋盘上，黑白分明。

　　角落的石桌边，罗坤明正和一位白发老人对弈。两人谁也没说话，只有棋子落下的轻响。几个老茶客围在旁边，也不出声，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江晚晚捧着茶杯，目光原本只是随意扫过，可那盘棋走到一半，局势突然卡住。黑子压得紧，白子看似无路可走。她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黑子左下方有个断点——如果白子跳飞一手，不仅能活角，还能反咬一口。这步棋太巧，像极了金融模型里那个最关键的变量，一旦触发，整个局面都会翻转。

　　她没忍住，低低“咦”了一声。

　　声音很轻，但她自己听得清楚。说完就后悔了。

　　她立刻低头喝茶，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可就在下一秒，罗坤明执白子，缓缓落下——正是她心里想的那一步。

　　时间好像停了一瞬。

　　她抬起头，正好看到他指尖离开棋子，动作平稳，像什么都没变。可她的心跳快了一下。

　　老人盯着棋盘，眉头慢慢皱起来。他摸着胡子看了好几秒，才低声说：“这步……有点意思。”

　　江晚晚握着茶杯，没再动。她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可就在老人准备应招时，罗坤明忽然开口。

　　“你看得懂？”

　　声音不高，也不低。没有起伏，也没有多余的情绪。

　　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超过三个字的话。

　　她愣住，茶杯停在唇边，半晌才放下。她没看罗坤明，而是看着棋盘，点了点头：“嗯。”

　　一个字，够了。

　　老人听见动静，抬头看了看她，又看看罗坤明，笑了：“小江姑娘也懂棋？”

　　江晚晚刚想解释只是碰巧看出，罗坤明却先说了话。

　　“她看得准。”

　　语气平淡，但意思明确。

　　老人没再多问，低头继续研究棋局。江晚晚坐在那儿，手心有点热。她不知道刚才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从今往后，她不再是那个默默坐着、谁也不认识的外来客了。

　　罗坤明没再说话。他收完剩下的棋子，放进木盒，盖上盖子，动作利落。然后他起身，走到柜子前，弯腰从最底下拿出一副棋具。

　　那是副新棋具。棋盘是深色檀木，棋子黑白分明，装在一个素布包里。他拿出来后，放在了江晚晚面前的桌上。

　　不是递给她。

　　也不是说什么“下次一起下”。

　　就是放下了。

　　然后他转身回到柜台后，拿起一块布，开始擦茶壶。

　　一切如常。

　　可江晚晚知道，不一样了。

　　她低头看着那副棋具，手指无意识地碰了碰布包的边角。布料很厚实，缝线整齐，一看就是经常用的。她忽然想到，这东西应该早就准备好了，只是等一个人来坐这张桌子，等一个能看懂那步棋的人。

　　她没动，也没问。

　　但她觉得，自己好像通过了一场考试。

　　外面河面有船划过，撑篙的声音一下一下，节奏稳定。茶馆里有人咳嗽，有人翻报纸，还有人在低声聊天气。一切都和昨天一样，可空气里多了点看不见的东西。

　　像是某种默认的准入证。

　　她盯着棋盘，忽然想起小时候学金融模型时，教授说过一句话：“大多数人看数据只看表面，真正厉害的人，能在混乱中找到那个唯一正确的解。”

　　刚才那步棋，就是解。

　　而罗坤明，选了它。

　　她嘴角动了一下，差点笑出来。

　　这人真是个怪胎。五天不说话，第六天一句“你看得懂”，第七天直接甩一副棋上来。要是在投行，这种沟通方式早被投诉一百遍了。

　　可偏偏，她觉得舒服。

　　不用寒暄，不用试探，更不用演。

　　你懂，他就接。

　　你不语，他也不问。

　　她伸手打开布包，取出一枚白子，放在棋盘交叉点上。又拿一枚黑子，摆在对面。然后她退开一点，看着这两颗棋子，像是在看一场还没开始的对局。

　　罗坤明在柜台后擦壶，余光扫过来一眼。

　　她没抬头，但感觉到了。

　　两秒后，他又低下头，继续干活。

　　老人收拾完棋盘，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临走前看了江晚晚一眼，笑着说：“这盘棋，倒是下了个开场。”

　　说完就走了。

　　茶馆里安静下来。

　　阿杰没出现，没人续水，也没人送点心。只有阳光一点点挪动，从棋盘移到她的手背上。

　　她没走。

　　也不想走。

　　她看着那枚白子，忽然想试试下一步该怎么走。

　　正想着，罗坤明放下茶壶，走到她桌边。

　　他没说话，只是伸手调整了一下那枚白子的位置，让它更精准地落在交叉点中央。

　　然后他转身回去。

　　脚步没停，背影挺直。

　　她望着他的方向，心跳又漏了一拍。

　　这不是邀请。

　　也不是对话。

　　但这比什么都算数。

　　她低头看着被校准的棋子，忽然明白一件事——在这儿，没人需要大声宣告什么。

　　你看懂一步棋，他就给你一副棋盘。

　　你坐得稳，他就让你留下。

　　你不出声，他也懂。

　　她把另一枚黑子轻轻推前一格，模拟反击路线。手指刚离开棋子，就听见柜台后传来一声轻响。

　　罗坤明把擦了一半的茶壶放回原位，换了一只新的。

　　她抬头。

　　他正看着她这边，眼神平静，像什么都没发生。

　　但她知道，他一直在看。

　　她没躲开视线，也没笑。

　　只是把白子又往前移了一格，形成反杀之势。

　　然后她停下。

　　等他下一步。

　　阳光照在棋盘上，黑白分明。

　　她的手指还搭在棋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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