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拿捏宋慧莲

　　潘金莲气鼓鼓地走出仪门。

　　守在门外焦急张望的庞春梅见她出来，连忙迎了上去，跟着她一路回到了房中。

　　“五娘，您何苦生这么大的气？”

　　春梅一边替潘金莲斟了杯凉茶压火，一边低声劝解，“这天下间的男子，但凡有点权势银钱的，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外头还偷摸着几个？咱们做女子的，若要事事较真，只怕气也要气死了。奴婢上回就跟您说过，他既要偷吃，您拦是拦不住的，不如顺着他，甚至……帮他遮掩一二，让他觉着您懂事、大度，心里反而更敬重您几分，这地位才稳当啊。”

　　潘金莲接过茶杯，猛灌了一口，冰凉的茶水稍稍压下了心头的火气。

　　她冷静下来，觉得春梅这话确有几分道理。但转念一想，光是“帮”他，未免太便宜那对狗男女，也显得自己太过被动。

　　“你这小浪蹄子说的确有几分道理，但若是单是帮他遮掩，让他快活，岂不成了我给那淫妇拉皮条？”

　　潘金莲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算计，“既要让他觉得我懂事，也得拿捏住那贱人的把柄，让她知道厉害，日后在这府里，是龙得给我盘着，是虎得给我卧着！”

　　一个守株待兔、引蛇出洞的计划在她心中成型。

　　自那日后，潘金莲便留了心。时常暗中留意宋蕙莲的动向，更是几次三番趁着西门庆溜去后花园时，悄无声息地潜到藏春坞雪洞附近，屏息凝神，偷听里面的动静。

　　这一日，机会终于来了。

　　西门庆觑了个空当，又与宋蕙莲钻进了那冰冷的雪洞。

　　潘金莲如同暗夜里的狸猫，悄无声息地贴近洞口，将耳朵贴在冰冷的石壁上。

　　只听里面传来宋蕙莲带着颤音的娇嗔：“冤家！这地方冻死个人，冰窖一般！你也不寻个暖和去处，偏来这寒冰地狱里受罪！偏偏你这冤家又花样多，非不让人家穿亵裤，冷风一阵一阵往里灌，迟早结冰了！”

　　接着是一阵窸窣和西门庆的调笑。

　　“谁让你是水做的骨肉，不过你放心，你这溪流潺潺自带温热，不会结冰的。”

　　潘金莲一听，心里暗骂这宋慧莲不要脸，原来平日里居然是“挂空挡”！

　　不过也不得不佩服还是这女人会玩，怪不得勾得西门庆连孟玉楼房里都不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听得宋蕙莲抱怨道：

　　“冷飕飕的，赶紧睡了吧……你这人，老是盯着我的脚看甚么？你可见过哪个小脚妇人像我这般，连双像样的鞋都没有？瞧着别人都能穿红着绿做新鞋，偏我不能！”

　　西门庆的声音带着宠溺：

　　“我的心肝肉儿，这有何难？明日我就让人买上好的各色鞋面料子来给你！只是我竟不知，你这双脚，比你们五娘的还要小巧些！”

　　宋蕙莲一听，竟得意起来，语带不屑：

　　“她？她怎能跟我比！昨儿个我悄悄拿她的鞋试了试，穿着还空荡荡的，能套着我的鞋穿呢！大小其实也不差多少，关键是鞋样子要好看才是正经！”

　　洞外的潘金莲听得此言，银牙暗咬。

　　心中骂道：“好个不知死活的贱婢！竟敢拿我的鞋比量，还敢背后嚼舌根！且再听听，看你还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她又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只听宋蕙莲竟得寸进尺，问西门庆：

　　“爹，您家里那第五位娘子，您娶来家多久了？是黄花闺女还是回头人？”

　　西门庆含糊答道：“……也是回头人。”

　　宋蕙莲立刻用一种仿佛掌握了什么秘密的语气，娇声道：

　　“啧！我就说嘛！您啊，就是太宠着她了！原来也是个‘意中人’，露水夫妻罢了！”

　　“意中人”。

　　“露水夫妻”。

　　这轻飘飘的几个字，如同毒针般刺入潘金莲的耳中。

　　她先是气得浑身发抖，这贱人竟敢如此轻贱自己！但旋即，一股扭曲的得意又涌上心头——终于，终于抓住了这贱人背后诽谤主母、妄议上房的实实在在的把柄！

　　有了这话，就等于捏住了宋蕙莲的七寸！日后若要整治她，这便是现成的罪证！

　　目的达成。

　　潘金莲不再停留，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她心中已然有了盘算。

　　次日清晨，潘金莲坐在梳妆台前，对镜理着云鬓，脸上看不出喜怒。

　　宋蕙莲循例来上房给吴月娘请安后，觑着机会，便蹭到潘金莲这边，脸上堆着十二分的小心与殷勤，想要上前伺候。

　　“娘子，您的睡鞋和裹脚布，我先替您收起来吧？”

　　宋蕙莲陪着笑脸，伸手就要去拿放在一旁的那些物事。

　　潘金莲眼皮都未抬一下，仿佛没听见她说话，更没看她一眼，只冷冰冰地道：

　　“不消。你放着，叫丫头进来收。”

　　随即扬声唤道：“秋菊！死丫头，又野到哪里去了？”

　　宋蕙莲忙接口道：“秋菊姐姐在外头扫地呢。春梅姐想是在自己房里梳头。”

　　潘金莲这才斜睨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没有半分温度。

　　“那你也别动手，就放着等她们来收拾。没得沾污了嫂子你这双贵手。你呀，还是去好生服侍官人是正经。官人也正得你这么个可人儿贴心贴意地服侍他才行。我们都是那上不得台面的‘露水夫妻’，‘回头人’罢了。哪比得嫂子你，虽非八抬大轿，却也是爹正经收了房的，算得上是他的‘正头老婆’呢！”

　　这一句句“露水夫妻”、“回头人”、“正头老婆”，如同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在宋蕙莲的心尖上。

　　她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昨夜在雪洞里与西门庆调笑时口无遮拦说的话，竟一字不落都被这五娘听了去！

　　她吓得魂飞魄散。

　　也顾不得脸面，“扑通”一声就向前双膝跪倒在潘金莲脚边，声音带着哭腔和颤抖：“娘子！您是我的主子！是奴才不知死活，胡吣嚼蛆！求娘子高抬贵手，饶了奴才这一回吧！奴才这条贱命，全在娘子手里攥着啊！当初……当初若不是娘子您抬举，奴才也不敢……不敢跟着官人。娘子待奴才这般好，奴才就是猪油蒙了心，也不敢欺瞒哄骗娘子您啊！娘子若不信，只管去打听，奴才方才若有一个字是瞎话，叫我明日就不得好死，身上一个毛孔里生一个疔疮！”

　　潘金莲见她彻底慌了神，这才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梳子。

　　然后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

　　“嫂子，你也别说这等重话。我呢，也不是那不容人的。只是我眼里素来揉不得沙子。官人既然要了你，我们姐妹几个，谁又曾拦着不许你争宠了？只是有一条，不许你在背地里，尤其是在官人面前，装神弄鬼，挑三窝四，轻言轻语地拨火！你且说说，你把我们都踩下去了，对你又能有什么天大的好处？”

　　宋蕙莲只是磕头，涕泪交加。

　　“奴才不敢，奴才再也不敢了！娘子定是……定是昨晚听差了……”

　　潘金莲嗤笑一声，打断她：“傻嫂子，我闲得发慌，专程去听你说这些不成？我实话告诉你，十个老婆也买不住一个汉子的心！官人他外边有多少相好的，回家来哪一桩哪一件瞒过我？便是你大娘子，当初和他也是一个鼻子眼儿出气，有什么事回来不告诉我？你比起她来，还差着些火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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