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钛尘微观惊四座，格物院内起波澜

　　格物院深处，一间门窗紧闭、药气与金属气息交织的静室。空气沉凝，唯有几盏特制的、光线更为集中的琉璃灯，将一张巨大的黑檀木长案照得雪亮。案上，除了林岚带来的那个装着钛微粒的油纸包，还摆放着格物院最精密的器具：几枚打磨得极其光滑、能放大数十倍的水晶凸透镜（原始显微镜雏形），一套用于测试硬度的不同材质试金石，以及盛满各种强酸、强碱溶液的琉璃小盏。

　　林岚环视着围在案前的四位格物院博士。他们是她精挑细选、背景清白、且对未知事物保有纯粹探究热忱的学者：须发皆白、专精金石矿物的孙思邈（注：此孙思邈为虚构角色，与药王同名，以示其在格物院地位崇高）；精于冶炼锻造、双手布满老茧的欧冶阳；心思缜密、擅长记录分析的文书博士李清；以及年轻气盛、对异闻奇物最为痴迷的王玄感。

　　“诸位博士，”林岚的声音清冷而郑重，打破了室内的寂静，“今日所观之物，关系重大，远超寻常金石。其来源…诡谲，其特性…更是匪夷所思。请诸位摒除杂念，但以格物致知之心，观之，析之，记之。”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用一枚特制的、尖端极细的银针，轻轻挑起一粒微不可察的银灰色微粒，将其置于一片纯净无瑕的水晶薄片上。然后，她拿起一枚水晶凸透镜，调整好角度和光线。

　　“请孙老，先观其形。”林岚将水晶薄片连同凸透镜，轻轻推到孙思邈面前。

　　孙思邈深吸一口气，布满皱纹的手稳如磐石。他俯下身，苍老却依旧锐利的眼睛凑近凸透镜的观察孔。室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嘶…”片刻之后，一声压抑的、难以置信的抽气声从孙思邈喉间溢出。他猛地抬起头，苍老的面容上满是极度的震惊，手指微微颤抖着指向那粒微粒：“这…这绝非天然矿晶！其形…其形浑圆如一，边缘光滑如琢！无半分天然结晶之棱角纹理！这…这分明是…是人为熔铸、反复锤炼提纯至极致方能得之形态！”

　　“什么？人为熔铸？”欧冶阳浓眉紧锁，一把抢过观察器具，“孙老莫不是眼花了？如此微小之物，如何锤炼？”他凑上去只看了一眼，粗犷的面容瞬间凝固，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溜圆：“天爷！真…真是浑圆如珠！这…这怎么可能？！便是宫中巧匠，以最精微的錾刻针，也绝无可能在如此微末之物上留下如此规整浑圆的痕迹！除非…除非是鬼神之力，或…天工开物！”

　　年轻气盛的王玄感早已按捺不住，急切地挤开欧冶阳，凑到镜前。只看了一眼，他便失声惊呼：“神乎其技！简直神乎其技！这绝非凡间手段！必是‘天外异金’！陨星之核！对！只有九天之外的神火，方能熔炼出如此精纯、如此微小又如此规整之物！”

　　林岚任由他们惊骇议论，待最初的震撼稍平，才拿起那粒微粒，将其轻轻置于欧冶阳带来的最坚硬的一块黑色玄铁试金石上。她拿起另一块同样材质的试金石，用尽全力，在微粒上狠狠一划！

　　“滋啦——”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刺耳的刮擦声响起！

　　欧冶阳眼疾手快，一把夺过试金石，凑到灯下细看。只见坚硬无比的玄铁试金石表面，竟被那微小的银灰色颗粒，硬生生犁出了一道清晰的白痕！而那粒微粒本身，在琉璃灯下，依旧闪烁着冷冽的银灰色光泽，毫发无损！

　　“坚…坚不可摧！”欧冶阳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一种面对神迹般的敬畏与狂热，“玄铁试金石，已是凡铁之最！竟被此微尘所伤！此物之坚，远超我等所知任何金铁！便是传说中的陨铁玄兵，也绝无此等硬度！这…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林岚没有回答，又拿起一个琉璃小盏，里面盛着格物院能配制出的最强腐蚀液——几乎能溶金化铁的“王水”。她再次用银针挑起那粒钛微粒，毫不犹豫地将其投入那翻滚着刺鼻黄雾的液体中。

　　琉璃盏被置于一盏更强的琉璃灯下。所有人都围拢过来，屏息凝神，死死盯着那粒在强酸中沉浮的微粒。

　　一刻钟…两刻钟…半个时辰过去了！

　　那翻滚的“王水”颜色丝毫未变，依旧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刺鼻气味。而盏底那粒银灰色的微粒，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在强光的照射下，折射着冰冷而执拗的光芒，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凡俗腐蚀之力的无能。

　　“耐蚀…万毒不侵？！”文书博士李清的声音带着颤抖，手中的记录笔几乎握不住，“王水…连黄金都能蚀穿！此物…竟…竟毫发无伤？！这…这已非‘异金’二字可形容！简直是…是…不灭金身！”

　　林岚这才缓缓开口，声音如同冰泉流淌，带着一种洞悉真相的沉重：“此物，我暂称之为‘钛金’。其特性，诸位已亲眼所见：形极规整，非天然可成；质极轻盈，远胜同体积黄金；性极坚硬，玄铁难伤其分毫；更耐万蚀，强酸强碱不能侵！”

　　她环视着四位博士脸上尚未褪去的震惊与茫然，抛出了更震撼的问题：“诸位皆是格物大家。试问，以我大唐当今之工巧，集将作监、少府监、格物院之力，倾举国之物力、人力，可能…熔炼锻造出此等形态、兼具此等特性之‘金’？”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孙思邈颓然跌坐在胡凳上，苍老的面容上满是苦涩与无力，他缓缓摇头，声音沙哑：“不能…绝无可能！熔炼之道，首重火候。便是最精妙的‘百炼钢’之法，也需反复锻打，杂质渐去，形态渐成。如此微小、浑圆如一之态，人力如何施为？此其一！其二，此物之坚，远超玄铁！若要锤炼此等硬度之物，所需锻打之力与火温，恐非人间炉火所能及！其三，耐蚀至此…老夫闻所未闻！此…此乃天工，非人力可及也！”

　　欧冶阳死死盯着琉璃盏中那粒依旧闪亮的微粒，如同看着一个无法理解、无法征服的神只，他重重一拳砸在案几上，声音带着不甘与深深的挫败：“孙老所言极是！熔炉温度不够！锻打力量不足！更别提将其锤炼至如此微小规整！这‘钛金’…只应天上有！人间…绝无可能仿制！”

　　王玄感眼中闪烁着近乎狂热的求知光芒，他急切地看向林岚：“林司正！此‘天外异金’从何而来？是否…是否与那波斯幻戏案中的‘自燃’、‘镜影’诡计有关？是否…真如传言，来自九天之上？是神魔之造物？”

　　李清则埋头疾书，笔走龙蛇，将方才所见所闻以及孙、欧二人的论断一字不漏地记录下来，口中喃喃：“匪夷所思…匪夷所思…此物特性，当详录于《格物异志·天工卷》，以为后世参详…然其源流，恐成千古之谜…”

　　林岚看着眼前反应各异的博士们，心中了然。震惊、敬畏、狂热、挫败、求知…唯独没有“掌握”的喜悦。这“钛金”微粒，如同一枚来自更高维度的钥匙，落在了锁匠面前。锁匠能惊叹于钥匙的精美与坚固，却完全无法理解其铸造的原理，更遑论复制。

　　“其来源，尚在追查，迷雾重重。”林岚没有回答王玄感关于“天外”的猜测，只是收起了那粒钛微粒，声音清冷依旧，“今日请诸位前来，一是印证此物特性，二是望格物院能持续关注此类‘异金’痕迹，详加记录。或许…未来能有新的发现，解开其奥秘一二。”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份记录着“钛金”匪夷所思特性的纸张，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此物虽微，其背后所代表的力量…恐远超我等想象。诸位今日所见所录，务必严守机密，不得外泄分毫。”

　　静室内，琉璃灯的光芒依旧明亮，却再也驱不散那因几粒微尘而弥漫开的、厚重如铁的神秘感与深深的无力感。那冰冷的银灰色光芒，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一个残酷的事实：在大唐引以为傲的工艺巅峰之上，在格物院穷究物理的认知边界之外，存在着一个他们无法理解、无法触及、更无法掌控的…更高层次的“天工”领域。而这来自“天工”的微尘，已悄然落入凡尘，搅动着深不可测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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