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榴花影里话古今，石案星图辨归藏

　　澄心苑的日子，像庭院里那弯活水，潺潺流淌，不急不缓。沈砚右臂的伤口在太医精心照料和林岚“监督”下，愈合得很快，狰狞的创口被粉嫩的新肉覆盖，只留下一道深色的疤痕，提醒着那场惨烈的断后之战。失血的虚弱感也渐渐褪去，苍白的脸上总算有了些血色。

　　林岚的气色更是好了许多。安神的汤药配合着澄心苑的清幽，让她眼底的青影淡去，脸颊也丰润了些许。她似乎格外钟爱庭院里那株开得如火如荼的石榴树，常在午后抱着一卷书或几样小点心，在树下铺了软垫的太湖石旁消磨时光。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透过浓密的石榴叶，筛下细碎的光斑，洒在林岚身上。她穿着那身杏子黄的襦裙，斜倚在石旁，手里拿着一卷太医署送来的、关于古方药理的书，心思却似乎并不在书上，目光有些放空，望着池中游曳的锦鲤。

　　“林姑娘又在‘神游太虚’了？” 沈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从廊下传来。

　　林岚回过神，看到沈砚缓步走来。他今日换了一身竹青色的圆领常服，衬得身姿挺拔，少了官袍的威严，多了几分文士的清雅。右臂的袖子宽松地垂下，行动间已无大碍。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眉宇间那份沉郁被暖阳驱散，显出难得的风清月朗。

　　“沈大人今日看着精神多了。” 林岚放下书卷，笑着招呼他过来坐，“太医说多晒晒太阳好得快。” 她拍了拍身旁石上特意多铺的一个软垫。

　　沈砚从善如流，在她旁边坐下。石面被晒得微暖，空气中弥漫着石榴花的甜香和青草的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在看什么？” 沈砚瞥了一眼她手边的书卷。

　　“哦，太医署送来的古药方集子，说是让我这个‘御前供奉’研究研究，看能不能从里面找出点对抗‘归藏’邪力的灵感。” 林岚拿起书卷晃了晃，语气带着点无奈的自嘲，“可惜，里面记载的什么‘千年朱砂’、‘万年寒玉髓’，听着更像是神话传说，跟咱们在池底、华山见到的‘玄圭’、‘玉龟背’这种实实在在的‘超自然力量’，好像不是一个体系。”

　　“‘超自然力量’…” 沈砚咀嚼着这个新奇又贴切的词，目光落在她带着点小烦恼的侧脸上，“林姑娘的家乡，对此类事物…有何见解？”

　　“我们那儿？” 林岚随手摘下一朵掉在石上的石榴花，把玩着红艳的花瓣，“我们那儿讲究‘科学’，就是凡事要讲证据、讲逻辑、讲可重复验证。像这种能侵蚀人心、操控意志、还能搞出精神攻击（她指玄圭魔音）的东西，要么归入‘未解之谜’，要么就认为是某种强大的生物磁场、能量场之类的东西，只是暂时无法用现有技术解释清楚。” 她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要是让我导师知道我在这儿研究‘邪术’，估计得气得胡子都翘起来，说我‘封建迷信’。”

　　“生物磁场…能量场…” 沈砚若有所思，他虽不甚明了这些词汇的具体含义，但结合林岚之前对“邪力同源相克”的分析，以及扳指、龟甲、玉龟背相互感应的现象，隐约觉得这似乎是另一种解释路径。“或许，殊途同归。你们那的‘科学’，与我们所见的‘归藏’之力，只是认知天地本源的不同方式？”

　　“有可能！” 林岚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知音，“就像这玉龟背的守护之力，它净化九殿下邪气时，那种温暖、生机勃勃的感觉，跟现代医学里描述的‘强大生命磁场’带来的疗愈感就很像！还有扳指克制金瞳时那点金光，像不像一种特殊的能量脉冲？” 她越说越兴奋，坐直了身体，“如果能找到方法，测量或者模拟这种能量的波动频率，说不定真能找出克制‘归藏’邪力的‘科学’方法！可惜…” 她泄气地摊摊手，“你们这儿连个像样的显微镜都没有，更别说能量探测仪了。”

　　看着她从兴致勃勃到瞬间沮丧的生动表情，沈砚眼中笑意更深。他拿起石几上林岚备好的茶壶，为她斟了一杯温热的清茶。“林姑娘奇思妙想，令人叹服。虽无‘显微镜’、‘探测仪’，然万物之理，或可借他法推演。譬如，这玉龟背的纹路，与那邪骨符号，是否暗合某种天地至理？扳指、龟甲碎片与玉龟背之间的感应，是否有迹可循？”

　　他修长的手指沾了点杯中茶水，在光滑的石面上勾勒起来。先是玉龟背上那流动的、玄奥的守护纹路，接着是邪骨中心那扭曲的鸟形几何符号，最后是黑玉扳指内部那如同星辰般的光点排列。

　　林岚凑近了看，目光随着他的手指移动。茶水的痕迹在石面上晕开，留下淡淡的湿痕。阳光透过叶隙，照在那些湿痕上，竟隐隐折射出微弱的虹彩。

　　“你看，” 沈砚指着玉龟背的纹路，“其线条圆融，连绵不绝，如同江河奔涌，又如星辰轨迹，暗合循环往复、生生不息之意。”

　　他又指向那扭曲的符号：“此纹路则截然不同，尖锐、断裂、充满棱角与冲突，如同强行撕裂的伤口，或是…禁锢的牢笼？”

　　最后，他的手指落在扳指光点的模拟排列上：“此光点看似无序，然细观之，其排列似乎与玉龟背纹路的某些节点…隐隐呼应？如同星图之于大地脉络？”

　　林岚的呼吸微微屏住。她从未从这个角度去观察过！在现代法医学中，她习惯从微观物证、逻辑链去推理。而沈砚，这位精通大唐律法、观察力细致入微的县令（现在是少卿），却更擅长从宏观的“象”与“理”中去把握事物的联系。

　　“沈大人是说…这些纹路和符号，可能是一种…记录能量流动或特性的‘图谱’？” 林岚的声音带着发现新大陆的兴奋，“就像我们那儿的电路图或者分子结构式？”

　　“图谱…” 沈砚琢磨着这个词，“虽不甚明了，但意思相近。或许，破解其纹路变化与排列组合的规律，便能洞悉其力量运行之枢机？甚至…找到激发或压制之法？”

　　两人头挨着头，对着石面上渐渐干涸的水痕，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林岚试图用现代物理和生物学的概念去解释“能量场”、“共振频率”，沈砚则引经据典，用《易经》的阴阳流转、五行生克来印证。一个讲“电磁波”、“粒子振动”，一个说“气机感应”、“天地交泰”。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却奇异地碰撞出思想的火花，在对方陌生的领域里，都找到了某种模糊的印证和豁然开朗的启发。

　　“等等！” 林岚突然想到什么，从怀里掏出贴身收藏的那枚温润的玉龟背，“沈大人，你还记得玉册图卷上，龟甲碎片亮起时浮现的玄鸟星图吗？它和扳指的光点排列，还有石龟背甲上的凹槽…会不会就是一种…能量引导的‘接口’或者‘激活密码’？”

　　沈砚目光灼灼：“极有可能！在华山，我以扳指嵌入石龟凹槽，引动守护之力，便是此理！那玄鸟星图，或许正是守护之力在特定‘图谱’上的显现！”

　　两人越说越投入，仿佛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和身处何处。澄心苑的宁静被他们热烈而专注的讨论声打破，却又因这份共同的探索而显得更加生动。

　　“咳咳…” 一声轻微的咳嗽声在不远处响起。

　　沈砚和林岚同时抬头，只见高力士不知何时已悄然立在石榴树下，脸上带着惯常的恭谨，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高公！” 两人连忙起身。

　　“沈少卿，林供奉不必多礼。” 高力士摆摆手，目光扫过石面上模糊的水痕和两人手中拿着的玉龟背，心中了然，“看二位精神奕奕，讨论正酣，老奴便放心了。”

　　“高公前来，可是有要事？” 沈砚问道。

　　高力士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个用火漆封缄的、略显陈旧的硬皮卷宗。“陛下口谕，命少卿署理‘归藏’逆案。这是从李林甫密宅夹壁中搜出的，与他私人往来信件、账册等物分开放置，藏得极为隐秘。老奴觉得此物或与‘归藏’有关，特送来请少卿过目。”

　　沈砚神色一肃，双手接过卷宗。林岚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沈砚小心地揭开火漆，展开卷宗。里面并非书信或账册，而是一幅绘制在坚韧羊皮上的、极其复杂精细的星图！星图之上，用朱砂和银线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星辰轨迹，其中几颗星辰的位置被刻意放大，用醒目的金色标记出来。星图边缘，还用一种极其古老的、类似鸟虫篆的变体文字，标注着几个晦涩难懂的名称。

　　“这星图…与玉册图卷上的背景星象，似乎有相似之处！” 林岚一眼就认了出来。

　　沈砚的目光则死死锁住星图中央，那几个被金色标记放大的星辰！它们的排列组合，隐隐形成一种扭曲、尖锐的图案——竟与那暗红骨片中心的“归藏”符号，有着惊人的神似！只是更加宏大、更加深邃！

　　“归藏…星图？！” 沈砚的声音带着一丝震惊的沙哑，“难道…这邪力，竟与天穹星辰的运行有关？那‘九器散佚’…莫非是指散落对应不同星域的能量核心？”

　　高力士面色凝重：“少卿明鉴。老奴已命钦天监博士秘密比对过，此星图所示方位，非今世星官体系，更像是…上古遗存！其中几颗金色标记的星辰，位置更是诡异，按博士推算，其轨迹似乎…不应存于现世天穹！”

　　不应存于现世天穹？！

　　林岚倒吸一口凉气，脑中瞬间闪过沈砚昏迷时看到的血海白骨祭坛和那只巨大的金色巨瞳！难道…那并非虚幻的幻象，而是…真实存在于某个星域，或者…某个维度的恐怖存在？！

　　沈砚握着羊皮卷宗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刚刚轻松愉快的讨论氛围荡然无存。石案上的水痕早已干透，只留下几道浅浅的印记。阳光依旧明媚，石榴花依旧绚烂，但澄心苑的空气中，却悄然弥漫开一股沉重而幽远的气息。

　　“归藏”的阴影，并未远去。这幅神秘的星图，如同一把钥匙，缓缓推开了通往更深、更古老、更令人心悸的黑暗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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