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相爷敕令,一张画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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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卯时一刻,日出。

  凉州城的鸡,还没叫第二遍。三曲巷的住户,就被一阵整齐划一的金属摩擦声给惊醒了。

  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子凉意,像是有人用钝刀子,在慢悠悠地刮着你的骨头。

  几扇木窗,被悄悄推开一条缝。

  窗外,天光被一片流动的钢铁森林所割裂。五百名神策军,已经将这条巷子,堵了个水泄不通。他们没穿扎眼的明光铠,而是换上了一色的暗沉扎甲,甲片上连一丝反光都没有,仿佛能把晨光都吸进去。

  没人说话,没人下令,只有甲片随着呼吸的细微起伏,发出的“窸窣”声。

  这就是一部冰冷的、上了油的战争机器。

  李嗣业端坐马上,马蹄在原地不安地刨着地,喷出的鼻息,在清晨的寒气里,凝成两道白雾。他的目光,像一把刚刚磨好的解剖刀,精准地落在了巷子尽头那座没有窗户的院落上。

  第五冶-炼场。

  一个在凉州匠籍簿册上,只占了半行字的地方。用项一栏,写着“官督民办,承接军中杂项修补”。

  好一个“杂项”。

  李嗣业的嘴角,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他抬起手,没有做任何复杂的手势,只是五指并拢,然后猛地张开。

  一个最简单的、府兵操典里关于“散阵”的指令。

  但那队扛着撞木的力士,立刻会意。他们从队列中走出,肌肉虬结的手臂,稳稳地抬起了那根用铁桦木制成的、足有三人合抱粗的撞木。

  没有最后的通牒。

  对付这种藏在阴沟里的东西,不需要规矩。

  “咚!”

  第一声闷响,像是给这座沉睡的城市,敲响了丧钟。三曲巷的地面,微微震颤。

  门板,是用一整块老榆木做的,外面还包了一层厚铁皮,铆钉粗得像人的拇指。

  “咚!”

  第二声,铆钉开始松动。

  “咚!”

  第三声,门轴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彻底断裂。

  “轰——”

  闸门向内倒塌的瞬间,一股热风,夹杂着硫磺、焦炭和一股子纸张烧焦后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

  李嗣业的眼皮,跳了一下。

  他策马而入,身后的士兵,如潮水般涌入。

  院子里,空无一人。

  所有的痕迹,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地面甚至还带着未干的水迹,像是刚刚被几十个仆妇,用刷子细细地刷过一遍。

  只有那座被捣毁的熔炉,像一头被开膛破肚的巨兽,无声地躺在院子中央,黑漆漆的豁口,对着苍白的天空。

  李嗣业翻身下马,走到豁口前。

  豁口的边缘,没有炸裂的痕迹,光滑得像镜面,还带着一丝诡异的、仿佛玉石般的温润。他的手指轻轻抚过,指尖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像是被无数看不见的针,扎了一下。

  是强酸。

  能把青铜熔炉,蚀穿一个大洞的强酸。

  “将军!”

  一名校尉,从配料房跑了出来,手上捧着一本只剩下封皮和几页残章的账册。

  “火盆里发现的,还没烧干净。”

  李嗣业接过来,册子的封皮,是用上好的鞣制羊皮做的,入手温润。上面用端正的馆阁体,写着“物料出入账”。

  他翻开残页。

  字迹,同样工整,一丝不苟,像是一个在户部干了三十年的老书吏写的。

  “天宝十四年,二月十七。入:赤铁矿三百斤。用项:神策军马铠叶片增补。”

  “天宝十四年,三月初九。入:精炼黄铜五十斤。用项:金城府长槊枪头重铸。”

  每一笔,都合情合理,与军方的记录,严丝合缝。

  直到,他看到了最后两行。

  “天宝十四年,五月廿一。出:上等墨条三根。交接人:范阳,史先生。”

  “天宝十四年,六月初三。入:波斯岩盐五百石。用项:军用解盐储备,待调拨。”

  李嗣业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史先生。

  史思明。

  安禄山麾下,最狡猾的那条狼。

  好一招“图穷匕见”。

  不,这不是匕首。

  这是一张皮。

  一张被蛇蜕下的、画满了精致花纹的皮。蛇,早已不知去向,却故意留下这张皮,告诉追来的猎人:

  往那边看。那边,还有一条更肥的蛇。

  “将军,这边!”

  另一名斥候,在熔炉的灰烬里,刨出了一块烧得变形的金属牌。

  牌子是胡人样式,上面用粟特文,刻着一个名字。

  安守忠。

  史思明的副将。

  所有的证据,都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从动机,到人物,再到物证,环环相扣,天衣无缝。

  这是一个……准备得太过周详的陷阱。

  周详到,让人觉得恶心。

  李嗣业的眼神,冷了下来。他没有再去看那些“证据”,而是对着身后的士兵,下达了一个命令。

  “挖。”

  ……

  半个时辰后。

  整个冶炼场,变成了一个筛过一遍的沙盘。

  最终,在一个用来堆放炉渣的耳房里,撬开了一块铺地的青石板。

  石板下,是一个半人高的深坑。

  坑里,码放着一排排用油布包好的、空白的竹简。

  而在所有竹简的最底下,放着一个没有上锁的黑铁盒子。

  盒子里,是一具黄铜制的“六仪”。

  唐军中,最常见的,用来校时、定位的军械。

  李嗣业将其拿起。

  六仪的指针,被人用一根极细的金丝,固定住了。

  时针,指向“子”。

  分针,指向“三刻”。

  星宿盘上,代表方位的指针,指向“卯”。

  卯,正东。

  子时三刻,正东。

  王宗嗣,死于子时三刻。

  而这座冶炼场的正东方,是……都督府,节堂。

  李嗣业看着手中的六仪,沉默了。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和一个幽灵,下着一盘看不见的棋。

  对方,没有露面,甚至没有留下任何属于他自己的痕-迹。

  他只是用尸体,用灰烬,用一枚被固定住的指针,在棋盘上,落下了一子。

  然后,隔着重重迷雾,对着李嗣业,露出了一个无声的、嘲讽的笑容。

  他在说:

  我,看着你。

  “将军!”

  一名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的惊慌,不似作伪。

  “宫里……敕使到了!”

  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利。

  “杨相爷的敕令!还有……监军,边令诚!”

  “大帅,请您……和顾天师,立刻回府!”

  “有……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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