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深渊血誓

　　失重感是冰冷而漫长的。

　　楚天在下坠，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破败落叶。怀中空空如也，花梦瑶的气息已被摔落瞬间的巨响彻底割裂。九荒的轮廓在身下飞速缩小，化作棋盘般的墨点，最后彻底消失在翻涌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灰色云层之下。

　　这里没有上下，没有光，只有纯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玄黄最后那一击，不仅仅是将他打入深渊，更是将他的神魂与肉身一同碾碎，再随意抛入这片永恒的囚笼。剧痛如跗骨之蛆，从四肢百骸的每一寸伤口里钻出来，汇聚成滔天巨浪，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淹没。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骨骼在哀鸣，五脏六腑像被一只无形巨手揉成了烂泥。

　　“活下去……”

　　这是花梦瑶最后的声音。

　　“活下去……”

　　这是雪无情消散前的嘱托。

　　这两个声音，成了他在无尽黑暗中唯一的浮木。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将破碎的灵力强行凝聚，包裹住自己濒临溃散的魂魄。破界血脉在极致的痛苦中疯狂咆哮，像一头被困在牢笼里的凶兽，疯狂撕咬着周围的空间。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

　　“噗通——”

　　一声闷响，楚天砸在了一片冰冷潮湿的地面上。预想中粉身碎骨的剧痛并未传来，他撞在了一堵由不知名黑色岩石砌成的墙壁上，然后顺着墙壁滑落在地。

　　这里……是地底。

　　浓郁的、带着硫磺和血腥味的阴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刮在身上，像是无数细小的冰刀在切割。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发现全身骨骼都像是散了架，每一寸肌肉都在抽搐。

　　他躺在一片广阔得看不到边际的地下空洞中。头顶是嶙峋的钟乳石，滴落着粘稠的、散发着幽绿光芒的液体，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空洞的中央，矗立着一座由白骨堆砌而成的巨大祭坛，祭坛之上，刻满了扭曲的幽冥文，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恶气息。

　　这里是幽冥深渊的底部。

　　是玄黄将他丢弃的、连幽冥教都不敢轻易涉足的禁地。

　　楚天靠着墙壁，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他低头看去，胸口的伤口已经被某种粘液包裹，暂时止住了血，但皮肉翻卷，依旧骇人。

　　“咳咳……”他咳出一口血痰，血中带着淡淡的黑色。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空洞深处传来。

　　那声音很轻，像是有人赤着脚在湿滑的地面上行走，每一步都伴随着水滴落下的“滴答”声。楚天猛地绷紧身体，将焚天剑横在胸前，尽管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态，别说战斗，就连举起剑都无比艰难。

　　一个身影从黑暗中缓缓走出。

　　来人穿着一身残破的银色甲胄，甲片上布满了裂纹和锈迹，肩甲上，一个模糊的雪狼纹章依稀可见。他手中没有武器，只是拄着一柄断剑，每走一步，身上都会渗出细密的黑色雾气，那是被幽冥之力侵蚀的痕迹。

　　是雪无情。

　　或者说，是雪无情的一缕残魂，被禁锢在了这片深渊之中。

　　“你……”楚天声音沙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也在这里？”

　　雪无情抬起头，那张英挺的脸上布满了痛苦和挣扎。他的双眼不再是生前的清明，而是燃烧着两团幽蓝色的鬼火，但当他看到楚天的脸时，那鬼火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似乎恢复了片刻的清明。

　　“楚天……”雪无情的声音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充满了杂音，“你……怎么会……”

　　“一言难尽。”楚天苦笑，“我被玄黄扔下来了。你呢？你的残魂……”

　　“我一直在等。”雪无情打断了他，拄着断剑，一步步走近，“等一个能打破这里封印的人。玄黄把我困在这里，用我的魂魄镇压着深渊底部的‘怨魂池’，他以为我永远不会醒。”

　　他停在楚天面前，幽蓝的鬼火在眼底跳动，凝视着楚天身上的伤口和破败的灵力：“你受伤了，伤得很重。而且，你的灵力正在被这里的幽冥本源吞噬。”

　　楚天心中一沉。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残存的破界血脉之力，正在被周围无处不在的阴冷气息一点点蚕食，就像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

　　“我的血脉……”他喃喃道。

　　“你的血脉很特殊。”雪无情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玄黄没告诉你吗？你的‘破界血脉’，不仅能吞噬异种灵力，更是因为你体质的缘故，天生对幽冥死气有着极强的亲和力。在这里，它们不是在帮你，而是在杀死你。”

　　楚天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一直以为这是优势，是能在深渊中活下去的依仗，没想到，这恰恰是催命符！

　　“那怎么办？”他急切地问，“我该怎么出去？”

　　雪无情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悲悯，也有一丝决然。“出去？凭你现在这个样子，不可能。玄黄布下的‘九幽锁魂大阵’，连我都无法撼动。我们两个，都会死在这里。”

　　他的话语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楚天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

　　死在这里？

　　他不甘心！他还没有救回花梦瑶，还没有手刃玄黄，还没有完成对雪家的守护！

　　“不……我不会死在这里！”楚天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牵动了伤口，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楚天！”雪无情眼神一凝，上前一步扶住他，“别动！你现在强行运功，只会加速魂飞魄散！”

　　楚天靠在雪无情冰冷的甲胄上，感受着对方身上同样虚弱的波动，心中一片冰凉。

　　难道，这就是结局吗？

　　就在这时，楚天怀中，那半块从雪无情身上得到的银甲碎片，忽然微微发热，散发出柔和的白光。这光芒虽然微弱，却奇迹般地驱散了周围一些侵蚀心神的阴冷气息。

　　雪无情身体一颤，死死盯着那块银甲碎片。“这是我当年……遗失的护心镜残片……你从哪里得来的？”

　　“是你把它交给我的。”楚天茫然道，“在我突破的时候，你把它塞进了我的手里。”

　　雪无情沉默了。他眼中的幽蓝鬼火剧烈地闪烁着，仿佛在回忆着什么。“原来……是这样……”他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一丝释然和解脱，“我以为，它早就随着我一起，被幽冥之力碾碎了……”

　　他抬起头，看着楚天，眼神变得无比郑重：“楚天，听我说。想要活下去，想要出去，你必须……掌控你血脉里的另一股力量。”

　　“另一股力量？”楚天不解。

　　“是的。”雪无情一字一顿地说道，“破界血脉，吞噬的是‘界’与‘界’之间的壁垒和能量。但在九荒，它吞噬的是灵气，在这里，它吞噬的是幽冥死气。但这股力量，还有一半，被封印着。”

　　“一半？”

　　“对。”雪无情指着楚天的胸口，“另一半，是‘净化’。雪家世代相传的，不只是战斗的血脉，更是一种守护的执念。你的先祖，曾是一位伟大的净化者。这股力量，与你的破界之力相生相克。只有将它们合一，你才能真正掌控这股血脉，不被它反噬，甚至……净化这片深渊！”

　　净化……

　　楚天愣住了。他从未想过，自己血脉里，除了吞噬和毁灭，还有这样一股力量。

　　“可是……我该怎么做？”他虚心请教。

　　“用你的意志，去唤醒它。”雪无情将手中的断剑递过来，“这柄‘霜魂剑’，是用我本命精血和雪山万年寒铁所铸，其中蕴含着我一丝不灭的执念。它现在力量微弱，但足以作为钥匙，帮你打开那扇门。”

　　楚天犹豫了一下，接过了那柄断剑。剑入手冰凉，却有一股奇异的温暖顺着剑柄传来，仿佛握住的不是一截残铁，而是一个不屈的灵魂。

　　“握住它，闭上眼睛，感受你血脉深处的东西。”雪无情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过往，“想象着，你不是在吞噬，而是在洗涤。洗去这片深渊的污秽，洗去你身上的伤痛，洗去……你内心的仇恨与绝望。”

　　楚天深吸一口气，按照雪无情的指引，盘膝坐下，握紧了霜魂剑。

　　他闭上眼睛，不再去想那些痛苦和绝望，而是拼命地回想着生命中那些温暖的画面。

　　他想起了南域家乡的桃花，想起了师父的教诲，想起了风清雪的默默守护，想起了月天姬的清冷与温柔。然后，是花梦瑶。

　　想起了她初见时的冷漠，想起了她恢复记忆后的依赖，想起了她在冰洞里虚弱地靠在自己怀里，说“这次，换我护你”，想起了她最后那决绝而灿烂的微笑。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悲伤、愤怒、幸福与守护决心的情绪，在他心底轰然爆发。

　　他体内的破界血脉，在这一刻，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开始疯狂地运转。不再是狂暴地吞噬，而是像一个不知疲倦的熔炉，开始吸收周围那些阴冷、邪恶的幽冥死气。

　　“呃啊——”

　　楚天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他体内碰撞、撕扯，仿佛要将他的经脉寸寸撕裂。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这两种力量重塑。

　　黑色的死气被吸入体内，经过那股温暖力量的洗涤，竟然化作了一丝丝纯净的、带着生机的能量，然后被破界血脉彻底吞噬、炼化！

　　他的伤势，竟然在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速度，开始愈合！

　　雪无情站在一旁，看着楚天周身升腾起淡淡的金色光晕，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的残魂，也因为这股力量的净化，而变得明亮了一些。

　　“成功了……”他低声说道，“你做到了，楚天。你唤醒了‘创生血脉’。”

　　创生血脉！

　　楚天猛地睁开眼睛，金色的光芒在他瞳孔中一闪而逝。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力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不再是单纯的破界与吞噬，而多了一种生生不息、净化万物的力量。

　　他站起身，感受着体内前所未有的充盈力量，虽然依旧疲惫，但那种濒死的虚弱感已经消失不见。

　　“现在呢？”他看着雪无情，“我们怎么出去？”

　　雪无情摇了摇头，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我的力量，只能帮你到这里了。要出去，还是要靠你自己。记住，九幽锁魂大阵的核心，在那座白骨祭坛上。你需要用你的新力量，净化祭坛中心的‘怨魂之核’，才能瓦解大阵。”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去吧，楚天。带着我的希望，也带着雪家的传承，活下去。去终结这一切，去……守护你想守护的人。”

　　话音落下，雪无情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像一块即将融化的冰。他最后看了一眼楚天，幽蓝的鬼火化作一抹温柔的笑意。

　　“替我……看一眼没有幽冥的春天。”

　　话音未落，他的残魂便彻底消散，只留下一柄断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楚天默默地捡起断剑，紧紧握在手中。他能感觉到，雪无情的执念，已经化作了他血脉的一部分。

　　他抬起头，望向空洞中央那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白骨祭坛。

　　他没有再犹豫，迈开脚步，一步步朝祭坛走去。金色的净化之光，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照亮了这片永恒的黑暗。

　　这一次，他不是为了复仇而下坠。

　　他是为了新生，为了守护，为了心中那份永不熄灭的火焰，主动踏入了这片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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