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夜风

　　“小鱼儿，放假了我要是想你了咋办？”热恋中的人都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酸臭模样。

　　“咱们可以一起去县里玩啊！你爸的厂子在哪，禾丰也要在那里建厂。你约刘梅梅一块过去，小谢这个假期应该也会在山城县的父母那里。咱们可以在他家学习刷题，也可以去工厂给大人们帮忙。”

　　“嗯，反正御八珍的店里有奶奶和小凳子帮忙，我就去山城县帮帮爸爸。”

　　子玉笑而不语，小倩脸色一红：“县里刚给批完了土地，爸爸又要盖房子，又要收货，一个人肯定忙不开。”

　　“叔叔有点太着急了！这公司注册完才几天呐。”子玉摇头。

　　“爸爸说大伯这么一大笔钱投在这里，他要帮着看好了，现在赚钱不容易！”小倩笑着说：“我看就是以前太闲了！药厂这两年效益不好，可给他憋坏了。”

　　“叔叔身体怎么样？上次检查，杨洋爸爸怎么说。”

　　子玉上一世没有挖掘到这个宝藏女孩，也不太清楚她父亲的死因，但没有曲折离奇的小道消息传出，基本上病逝可能性最大。而这个年龄，大概率就是心梗的急性发作。所以在他有意督促下，小倩也找了杨洋爸爸安排了次体检。

　　“我爸的肝不好，以前得过肝炎，杨洋爸爸让他戒酒了。其实我爸不爱喝酒，也没有酒瘾，在家也从来不喝。但以前在药厂，领导下来检查，客户来提货，他都得陪酒。现在可好了，自己说了算，就不用看别人眼色难为自己了。”

　　“我还有一个必杀技，对付劝酒的人很好用，想不想知道？”子玉笑着问。

　　“啥必杀技？”见子玉笑得有些暧昧，小倩知道他又想使坏了。

　　“那晚上我想多加个菜——雀舌！”

　　“你个坏蛋，就知道欺负我。”女孩儿眼神被灯光闪烁的更加迷离。

　　“你让杨洋找他爸爸开一个病例单，写的严重一些，让叔叔随身带着，遇到有人劝酒就拿出来。”子玉有些沉醉，却没有继续口花花，而是正色道。

　　上一世，小倩的父亲大概率就是喝酒诱发的肝病变而离世的。这时代对喝酒的宽容度极高，饭桌上不喝两口就觉得少点啥。更有喜欢劝酒的，总拿自己的面子来考验别人的身体，喝坏了、喝死了也都与他人无关，大家也都觉得不是啥大事。直到零八年解读相关法律，规定劝酒行为在有些情况下需要承担法律责任后，这一陋习才被渐渐改变。

　　“这个主意好！”小倩亮亮的眼睛又弯成了月牙。

　　“让叔叔随身再带一瓶维生素，应酬的时候先吃两片，就说是军区的大夫告诉他的，这样劝酒的人就少了。过一段时间，这个名声传开了，也就没人劝他喝酒了。”现在还没有头孢就酒，说走就走的典故，子玉只能把后世的避酒招数拿出来，稍加演化一下。

　　“嗯，我让杨洋帮着给开点。”

　　“等不忙了，让大伯带你们一家去港城检查一下身体，叔叔和奶奶的身体都需要调理。”

　　“嗯。”小倩对子玉甜甜的笑着答应着，像是听从丈夫安排的小媳妇。

　　肚子里有了食物，两人吃喝的速度就慢了下来，子玉慢慢的喝着凉沁沁的啤酒，看着晚风吹过小倩的发丝，灯光和月色在她的发梢交相滑动，衣袂翻飞间，喧嚣的广场便成为流动的背景。这一瞬间，他的心中出奇的宁静！只觉得，父母俱在，兄弟如故，佳人在旁，岁月静好，这就已经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九点多钟，夏令时的天空刚刚褪去最后一抹淡蓝，却还未完全沉入黑夜。暮色像一层薄纱，轻轻笼罩着这片土地。远处的山峦只剩下起伏的轮廓，与深蓝的天际相接，仿佛被晕染的水墨画。街边的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微凉的空气中晕开，为归家的行人指引方向。

　　偶尔有晚风拂过，带着白日残留的温热和草木的清香。居民楼的窗户透出点点暖光，电视机的声音和谈笑声隐约可闻。广场上，老人们摇着蒲扇闲话家常，孩子们追逐嬉闹的笑声在夜色中格外清脆。天空渐渐浮现出几颗疏朗的星子，与城市的灯火遥相呼应，共同编织着这个平凡而温暖的夏夜。

　　演唱广场上坐满了消夏的人群，舞台上的歌手已经开始演唱《难忘今宵》。这也是来自子玉的恶趣味，用这种方式来宣告整场演出的结束。

　　子玉站起来，晃晃悠悠的走向里圈。小倩刚开始还以为他要去洗手间，便没有在意。可再次抬头间，便看到穿着衬衫的少年，已经登上了舞台，从歌手那里接过了话筒，一阵啸鸣过后，熟悉的声音响起：“我曾以为生活在孤独的梦境，就像一艘失去方向的船，在大海里迷茫的漂泊，不知道明天会停留在哪一处孤岛，哪一片海湾。然后静静的停在那里，等待时间的流逝，任海水浸泡我的身躯，直至走向最后的腐烂。”

　　广场上的喧闹有一丝停歇，大家也不知道这是在干啥，偶像剧没有到来的时节，群众的审美还没有被套路荼毒，于是目光都汇聚而来。

　　“直到你的出现，让我的人生拥有了另外一束光。”子玉的声音由低沉转向兴奋，“在世界想把我抛弃的时候，是你给我了一只锚，让我的航船可以停留在你的温柔港湾。”

　　舞台的音响还不错，没有嗡鸣，也没有过多的杂音，大家仿佛被这语言所感染，附近的吵闹的声音也不由得渐渐变小。

　　望向远处如含苞待百合般的女孩儿，子玉挥了挥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然后从另一个歌手那里接过一只吉他，开始弹唱：

　　当你老了

　　头发白了

　　睡意昏沉

　　当你老了

　　走不动了

　　炉火旁打盹

　　回忆青春

　　多少人曾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

　　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还爱你虔诚的灵魂

　　爱你苍老的脸上的皱纹

　　... ...

　　歌声缓缓道来，宛如清泉流淌过心间，涤荡着喧嚣而浮躁的尘世。台下以歌声的衰减为半径，一切都放缓了节奏。那些吃饭的，慢慢的放下了手中的杯筷；那些逛街的，也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有携手年轻人，在歌声里慢慢依偎到一起；有孤独的老人仿佛陷入了回忆，任泪水慢慢浸湿了眼眶。歌声慢慢飘散，最后融入远方的夜色。

　　望着台上的人，小倩的眼里已饱含泪水。她是个敏感的女孩儿，一直以来都是她在主动追求，而对方根本就不像一个少年。更像一座山，像一位长者，包容、沉默、隐忍、腹藏丘壑，从不轻易暴露心思和情感。今天，她的付出终得回报。

　　演唱完毕，子玉递还吉他，台下叫好声不断。

　　“哥们，再整一个！”“真不错，再来一个！”

　　焦桂枝赶紧上台，解释了一下，刚才的表演是热心观众的自发演唱，如果其他人也想唱歌的话，明天可以安排。喜好热闹又天生具有表演欲望的东北人，有不少颇为心动，有些跃跃欲试。自此，站前广场多了半小时的表演时段，并逐渐成为山城一景。

　　“子玉啊，要不以后你能来这表演！咱还花钱请啥歌手哦。”演唱结束，桂枝嫂子过来敬了杯酒，开玩笑道。

　　“嫂子，我就是串场。”子玉有些尴尬，酒气上头，再次恣意了一回。多亏远离学校，这要是被同学看到，还怎么低调。

　　桂枝嫂子看着目光盈盈，未在离开视线的小倩道：“小妹妹真是好福气哦！要是你林哥也这么对我，我死了都欢喜。”

　　“嫂子！”小倩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扭捏着。

　　“嫂子也是过来人，懂！”说罢，洒然离去。

　　“我们也走吧！”子玉拉着小倩的手，缓缓起身。

　　路过一些地桌时，还有人举杯遥敬，道一声“哥们，牛逼！”更有吃饭的女孩看向他的目光闪烁，水波潋滟。小倩则像只鹌鹑，只是下意识伸出手去，任他紧紧攥住，那手掌滚烫又汗湿，黏黏的，却仿佛有电流窜过，直通向心窝。

　　两人一同迈步，离开了喧嚣之地，走入了昏黄路灯笼罩下的街道。小倩脚下轻飘飘的，每一步都像踩在蓬松的棉花堆里，几乎忍不住想要蹦跳起来。世界忽然变了模样，铁轨旁生锈的栅栏，在夜色里弯出温柔的弧度；蝉鸣也不再聒噪，竟成了他们脚步的伴奏曲；连远处山城旅店那剥落了大半的烫金大字，也莫名显得可爱起来。

　　一路走着，无言胜有声，唯有两只手汗津津地交缠着，黏连得更紧。夜色仿佛没有尽头，小倩悄悄盼着：这条路若能一直延伸下去，该多好。原来，所谓欢喜，便是心头悄然绽开的轻盈，好似一只彩蝶，在暗夜中无声振翅，载满了整个夏天的温度——从此，这世界便再也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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