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羊毛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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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那天雷浩的真面目暴露之后,就连夏青都听说了这件事,她就算再怎么着急,也不愿意女儿所托非人。

  那天她把夏昭谢叫回家,还特地反思了自己。

  “昭昭,是我不对,我不应该逼你。”

  夏昭谢受宠若惊。

  “妈,你说这话干什么,怎么了?”

  饭菜蒸腾的热气隔开了母女俩。

  夏青艰涩地开口,“对不起,我不该逼你。”

  “当初,你和陈墨的事情对我打击太大,我真的……很厌恶凛冬。”

  这么多年过去,夏青也是第一次说这些话。

  夏昭谢愣了一下,“妈……”

  夏青的目光慈悲又哀伤,雷浩的真相好像一把利剑,让她如梦方醒。

  凛冬和夏青的初见是在丰城的二手市场。

  当年的夏青只是师范大学的一个历史系学生,她的未来一眼望到了尽头,她的父母就是老师,她也会成为一个历史老师,跟人结婚生子,构建一个美满的家庭。

  直到凛冬的出现。

  夏青不愿回想,可是初遇的一切她都记得很清晰。

  丰城夏日的二手市场,古董字画带来时间的味道,这是夏青为数不多的爱好,她喜欢看别人买卖古董。

  那天她在茶馆,点了一壶普洱,靠在窗边,看对面一整条街的摊子,在心里计算着谁赚得多。

  一下午过去,摊主都赚得钵满盆满,除了一个人。

  一个瘦弱的男生,穿着背心,留着羊毛卷发,带着文绉绉的圆眼镜。

  这个羊毛卷,夏青看了一下午,他就画了一下午,手下画不停,却没人买。

  一连三天,羊毛卷从铅笔画到水彩,再到油画。

  全部都是零收入。

  夏青有些于心不忍,终于忍不住上前,“你在这里卖画,是没人买的。”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着说:“没关系的。”

  他放下刮刀,又拿出了铅笔,不咸不淡地开始描画。

  可真是悠闲啊。

  夏青弯腰去看他面前的画,全国各地,山川美景,全部都在他笔下绽放。

  夏青有些看呆了,她盯着一幅白茫茫的画作,直愣愣地看。

  看了好久。

  夏青:“这幅画,你可以卖给我吗?”

  羊毛卷推了推眼镜:“为什么想要这个?”

  夏青笑了一下,“丰城四季如春,我从来没见过雪,你的画,很好看……”

  她说着又沉浸了,透过画,好像真的看到了不少东西:“我很喜欢地上的这一串脚印……”

  羊毛卷笑出了声,“这幅画不卖。”

  夏青回神,遗憾地说道:“那算了。”

  羊毛卷摇摇头:“送你了,你是唯一一个喜欢脚印的人。”

  羊毛卷指着画,“这脚印是我踩出来的。”

  他的目光也陷入画中。

  夏青这才正眼看他,羊毛卷的目光四散,好像又回到了大雪纷飞的北城。

  夏青接过画,“谢谢。”

  羊毛卷摇摇头,又递给她一张,上面黑白对比,线条清晰,是他刚刚画的。

  画中人是夏青,但又不是。

  是滑雪的夏青。

  但她从没滑过雪。

  “送给你,我觉得你会喜欢。”

  她收起画,对这种从未见过的风景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

  羊毛卷开始收拾东西,夏青心中焦急:“你……你不画了吗?”

  羊毛卷摇摇头,把手中的笔袋缓缓卷起。

  “不画了,我在丰城遇到了你,你能看懂我的画,这就是我的目的。”

  夏青一愣,“那你要去哪?”

  羊毛卷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不知道。”

  他忽然弯腰,拾起地上的画,厚厚的一沓,他把画反扣过来,向前一递:

  “不如,你来帮我决定,抽到哪张就去哪里。”

  什么?

  对于生活严谨,按部就班的夏青,这简直就是荒谬。

  可她还是忍不住,伸出了手,抽出一张画。

  羊毛卷很期待,夏青也控制不住地开始期待。

  “啊,真是有缘分啊,哈哈,这是我的家乡,北城。”

  羊毛卷收起夏青手中的画,笑道:“这也是你刚刚看的那幅画,北城很美,有空可以去看看,再见!”

  “等等,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羊毛卷点点画的一角。

  凛冬

  他自由的像一阵风。

  夏青抓不住。

  此后,夏青对北城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她去了无数次北城,看遍了北城的春夏秋冬,却再也没看见凛冬。

  她甚至觉得凛冬就好像一个梦,是她自己出现了幻觉。

  直到她大学毕业,在那个卖古董的茶楼对面,她又遇见了他。

  凛冬依旧在卖画。

  凛冬的画技越来越高,只不过出了点意外,他陷入了一个瓶颈,开始故地重游试图重新找回灵感。

  “这幅画,不是你的。”

  凛冬抬头看去,年轻的女人眉眼间有些熟悉,指尖点在他面前的画上。

  凛冬猛然回神,这是他的画,只不过是他和他在一起时候的画作,自己跟他在一起的时候,画出来的竟然是这种东西吗?

  凛冬想起那个男人,在看着自己以前的画,绝望在心底蔓延,他再也找不到那种自由的感觉了。

  这世上也没有一个人懂他。

  “是吗?你认识我?”

  “凛冬,我认识你。”

  木然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凛冬僵硬地说道:“抱歉,我画不出来了。”

  夏青略微蹙眉,忽然一抬手把他面前的画都掀翻了。

  凛冬的大脑好像被人倒了一瓶白酒。

  洁白的画纸落在地上。

  夏青的鞋尖点上去,拨弄了两下,分成了两堆。

  她踩上左边一堆。

  “画画不是用来传达感情的吗?为什么要生产垃圾。”

  她从他胸口前的衬衫口袋中抽出打火机。

  咔哒一声。

  火焰吞噬了画纸,熊熊烈火烧灭了垃圾,点燃了凛冬。

  夏青把另一堆画捡起来,反扣在地上,定定地望着凛冬,她拉着他的手,

  “我来帮你决定下一个地点。”

  凛冬的指尖无意识地擦过画纸,纸张粗糙的质感和女人的温度交织在一起。

  他看着她熟悉的面容,死去的记忆开始复苏,“我想起来了,我想你了,你是那个想去北城滑雪的人。”

  夏青勾起嘴角:“记性不错。”

  凛冬手下的画纸被翻开,白花花的一片。

  夏青皱起眉头:“你这画的也太烂了。”

  凛冬认出来了,这幅画还是北城。

  这一堆画的作用完毕,夏青抬手就烧了个干净。

  他怔怔地望着画,眼前的女人踩着火焰的灰烬和洁白的画纸,浑身好像闪着光芒,犹如缪斯女神。

  凛冬喉头一哽,痴迷地望着她,“给我一个方向吧。”

  夏青抬手,轻轻落在一如初见的羊毛卷上,垂眸看向凛冬。

  “我还有一幅你的画,你想跟我回家看看吗?”

  循规蹈矩的夏青做出了一生最疯狂的事情,自由的风沉醉于缪斯女神的裙摆。

  两人火速坠入爱情的海洋,凛冬的父母对夏青好的不得了,仿佛她做了天大善事。

  结婚前一晚,凛冬坐在床边发呆。

  夏青从背后揽住他,目光温柔眷恋,“你不开心了?”

  凛冬回握住她的手,夏青抚上羊毛卷,“我喜欢你自由的样子。”

  凛冬心底一颤,这是女神的指示,只要一个孩子,他就可以拥抱自由。

  两人步入婚姻的殿堂,直到夏青生下夏昭谢后,凛冬依旧是当初的样子。

  他对待夏昭谢也很好,什么都会教他,像一个慈祥的父亲。

  只是像。

  夏青敏锐地察觉出,凛冬爱女儿,就像是爱街边的一只小狗狗。

  而且她发现凛冬变了,她从他的作品里,眼神里,行为里看出了他的变化。

  越来越大胆的笔法,越来越自由的画风,以前令她深爱乃至沉迷的自由的凛冬又出现了。

  夏青隐隐觉得不安,这种不安一直持续到一次画展。

  凛冬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但她就是发现他变了,她以为他出轨了。

  没想到是出柜。

  看着凛冬望着画展主人的目光,两人推杯之间的眼神交换。

  夏青心底冒出一阵寒意。

  这种眼神,只有在她烧画的那个晚上才有。

  之后她和凛冬坦白了,凛冬交代了所有。

  他有自己的爱人,是男人,在很多年前被家里人分开了,父母只要凛冬留下一个孩子,就放他自由。

  凛冬说他是他灵魂的出口。

  夏青问那自己又算什么?

  凛冬说,他也爱她,只不过不一样,自己可以当一个丈夫,当一个父亲,夏青永远可以是他的妻子。

  是妻子,不是爱人。

  不一样的爱。

  夏青只觉得一阵一阵的寒恶往上冒,再看他的画也觉得恶心透顶。

  难怪,难怪他爸妈对他没什么好脸对自己却好的像亲女儿。

  夏青的尊严让她无法忍耐。

  她选择带着夏昭谢离婚。

  父母对她的选择表示不解,直到她坦白了自己同妻的身份。

  气得老两口恨不得把凛冬活剥了。

  从此之后,夏昭谢没了父亲,只有母亲和姥姥,姥爷。

  夏青带着小小的夏昭谢一起去北城生活。

  一开始,她不愿意给女儿梳头,因为她有一头和她父亲如出一辙的羊毛卷。

  所以小夏昭谢每天都带着乱糟糟的头发去上幼儿园。

  直到有一天教师节,她放了半天假,而女儿前一天还在跟她抱怨幼儿园的饭不好吃,于是她决定接她出去吃一顿好的。

  夏青走到大三班窗口,就听见女儿清脆的得意声。

  “啊哈,我还是第一个!”

  羊毛卷在空中飞扬,夏昭谢挺着小肚子,在老师面前高举着小铁杯。

  老板给她打了一杯绿豆汤。

  夏昭谢咬着小铁杯,得意地坐回小朋友身边,“看吧,我妈妈才不给我扎头发,这样我就是第一个喝绿豆汤的。”

  小孩睡起来之后,男生坐着发呆,女生都要扎头发。

  只有小夏昭谢,因为夏青早上不给她扎头发,所以她中午也不梳。

  顶着金毛狮王的造型,利用时间差,多喝好几杯绿豆汤。

  等夏昭谢喝完了绿豆汤,夏青才走进去提前接走了夏昭谢。

  不用上学的小孩可以拥有全班人羡慕的眼光。

  “哇,你不用上学了!”

  “你可以回去吃饭了,你妈妈可真好。”

  “呜呜呜呜,我妈妈怎么还不来接我!”

  幼儿园引发了一场名为夏昭谢的骚动。

  夏昭谢拉着夏青的手,强压着嘴角,小身板直挺挺的,骄傲又得意。

  走出幼儿园大门,她终于压抑不住,跟点燃的炮仗一样,“妈妈妈妈!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班了!我是不是放假了?”

  夏青点点头。

  夏昭谢跳起来欢呼一声,书包在后面一颠一颠。

  夏青抱起了女儿,“我今天不做饭可以吗?”

  “那我们吃什么?”

  “肯德基。”

  “好啊好啊!”

  点头太用力,羊毛卷打在脸上,夏昭谢有点痒,小手毫不在意地把头发扒到脸后。

  夏青愣了一下,把她放在花坛边上,解下自己的发圈,给她草草地绑了起来。

  夏昭谢乖乖地由她操作。

  绑好头发,又抱起她往前走。

  夏昭谢趴在夏青肩头,“妈妈,你的头发好香哦。”

  夏青摸摸她的头发,“昭昭也很香啊。”

  “那为什么你不是卷发啊?”

  小夏昭谢撅着嘴抱怨,“而且我们班的女生都不是卷发。”

  “因为你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很爱思考,所以头发都变得卷卷的了。”

  夏青摸着她的肩膀,“如果真的不喜欢,以后给你拉直。”

  “啊?怎么拉直?会疼吗?”

  一张小脸满是担忧。

  “不疼的,就是会热热的。”

  夏昭谢想了想,捂住了自己的头,“那还是算了吧,我觉得我的卷发挺好的。”

  夏青弯弯眉眼:“当然啦,卷发可以做好多造型的。”

  “那妈妈你会吗?”

  “嗯……不会,但是今天晚上我们可以一起学。”

  “妈妈万岁!”

  两人的背影在夕阳中无限贴近。

  后来,她学会了各种各样的发型。

  夏青望着夏昭谢乖顺的眉眼,心里又是一哽,她害怕夏昭谢变成凛冬那样。

  她是她的女儿,她怎么能放任她变成凛冬那样冠冕堂皇,人面兽心的人。

  她接受了两人相同的羊毛卷,相同的口味,相同的艺术细胞。

  可是她高三那年和陈墨的事情对她刺激太大。

  高三那年,她刚刚撞破两人的恋情,就出现了那个女人。

  陈墨和她母亲长得真是一模一样。

  陈墨,不,应该说是秦砚。

  那天走进房间后。

  秦砚妈妈姜晓君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劝诫她。

  “陈墨其实不是陈墨,她连名字都没有坦诚相告,她其实叫秦砚。”

  这个女人冷硬的面容让她仿佛看见了十年之后的秦砚。

  得知秦砚身上背的债务之后,夏青更是眼前一黑。

  姜晓君说秦砚只不过是为了反抗家里,在北城只不过是青春期无聊的乐子。

  姜晓君给出的照片资料,每一件都在佐证着陈墨对自己女儿的欺骗。

  “我现在只想找到我的女儿,要是让她知道我来了北城,她肯定是不愿意跟我一起回去的,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她的下落。”

  “夏女士,您也是母亲,应该可以体谅我的。”

  姜晓君凉薄五官让夏青忍不住想起陈墨。

  “姜女士,您的女儿是个很谨慎的人。”

  夏青有些咬牙切齿:

  “她一到放假,就跑得无影无踪,我可怜的女儿还以为她在勤工俭学,没想到她是在躲你。”

  姜晓君沉默不语,很是失望。

  夏青红着眼睛,“请你赶快带她走,离我女儿远一点。”

  姜晓君收起了照片资料,略微欠身,“抱歉,夏女士。”

  夏青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心底一片寒凉,好像回到了跟凛冬坦白的那天。

  她的女儿,具有凛冬的一切特质,可是没有像凛冬一样伤害别人,反而是像自己一样,陷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

  她又害怕,又绝望,只觉得当母亲这些年无比的失败。

  她看着夏昭谢画板上的画,又想起了凛冬当年的模样。

  她眼花了,盯着画板上的人头怨恨道:“你现在满意了?!”

  “你毁掉了我的女儿。”

  “昭昭做错了什么?她为什么要承受这一切?!”

  画中人的笑脸像是在讽刺。

  巨大的冲击之下,让她忍不住拿起了给夏昭谢削铅笔的小刀。

  等夏昭谢推门进来的的时候,母亲的鲜血落在她最爱的画纸上,犹如熊熊烈火,烧干了她的全部。

  夏青犹如一把火,烧出了凛冬的缪斯女神,烧毁了夏昭谢初生的翅膀。

  夏昭谢不知道陈墨的妈妈跟自己的妈妈说了什么。

  夏青被救活后,直接给夏昭谢办了转学。

  而夏昭谢也拿不动画笔了。

  她一碰,就会想到夏青倒在血泊当中的样子,她承受不起第二次的冲击。

  失去母亲,是她这辈子绝对不能接受的事情。

  这段记忆对于母女两人都是一段不可提起的禁忌。

  ——

  桌上的热菜都快凉了。

  夏青看着夏昭谢成熟却乖顺的眉眼,心底忽然涌起一股悲凉。

  她希望她不要像凛冬一样,可是,她当初爱上凛冬,就是因为他的自由。

  她做到了,夏昭谢被她禁锢在这个小小的天地当中,她自以为是的安全中。

  可夏昭谢的自由也被她抹杀了。

  雷浩真面目的暴露也扯掉了夏青的安全布。

  就算夏昭谢按照她的设想,走向一段看似寻常安全的道路。

  这个世界依旧会有第二个凛冬出现。

  可是她的女儿不能成为第二个夏青。

  她究竟怎么样才能护住她?

  夏昭谢看着夏青,还不知道她脑海里的翻天覆地。

  “妈,要不,我把这菜再热一热。”

  夏青叹了一口气,“我去热吧。”

  刚刚夏青突如其来的道歉,让夏昭谢有些不知所措。

  但她暂时不会逼着自己了。

  嘿嘿,也算好事。

  想到这里,夏昭谢不由得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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