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背叛

　　今年的夏夜，闷热无风，连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

　　七皇子的宫苑内，书房灯火通明，映照着两个少年专注的身影。

　　萧彻伏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前，眉头微蹙，正对着一份写满工整小楷的奏章草稿凝神思考。

　　这是关于漕运改革的补充细则，十日后便要呈送部院核议，容不得半分差错。

　　沈砚则斜靠在窗边的酸枝木软榻上，一手无意识地捻着腰间那柄玄铁匕首的穗子，另一手随意翻着本杂书，眼神却时不时扫过殿内侍立的几个宫人。

　　因朝堂献策之事，皇帝似乎有意加大对萧彻的培养力度，时常在晚膳后召他至御书房，询问政务见解，或布置一些需要连夜处理的紧急文书。

　　为了方便萧彻随时应召，也为了“让沈家小子从旁参详，免得他闲着也是闲着”，永熙帝特旨，命沈砚在萧彻处理紧要事务期间暂居宫中偏殿，以便讨论。

　　这旨意来得突然，却合情合理，既显示了圣眷，又将两人更紧密地绑在了皇帝的视线之内。

　　“阿彻，”沈砚忽然放下书，没头没尾地低声说，“你说，会不会有人不想让这份奏章顺顺当当送到部院大人手里？”

　　他声音不大，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却又隐含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警觉。

　　萧彻笔尖未停，头也不抬地应道：“树欲静而风不止。” 语气平静，仿佛早已料到。

　　就在这时，沈砚脑海中毫无征兆地响起一道冰冷的机械音：

　　【警告！检测到目标人物：内侍小安子，忠诚度急剧下降！当前忠诚度：31（背叛边缘）。下降原因分析：受到外部巨额财物诱惑。行为预判：极高概率于近期窃取机密文书。】

　　这两年来，似乎只有在萧彻遇到危险时，系统才会出现。

　　沈砚捻着穗子的手指猛地一顿，瞳孔微缩。

　　小安子？

　　那个在萧彻宫中伺候了三年多，平日看起来最为老实巴交、沉默寡言的小太监？

　　他面上不动声色，甚至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目光却如同最精细的尺子，精准地投向正端着一壶新沏的雨前龙井，低头走向书案的小柱子。

　　十三四岁的小太监，身形瘦小，穿着半旧不新的青色宦官服，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动作似乎与往常无异，但沈砚凭借系统的明确警告和自身骤然提升的注意力，立刻捕捉到了那细微的差别——他端茶盘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放下时，壶底与紫檀桌面接触发出一声比平时稍重的轻响。

　　最重要的是，他放下茶壶后，习惯性地用袖子擦了擦本就干净的案角，那低垂的眼帘之下，目光却飞快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贪婪与紧张，在萧彻手边那叠奏章上黏着了片刻！

　　果然！

　　沈砚心中冷笑。系统从不出错，这看似固若金汤的宫苑，到底还是被人撬开了一条缝，用的还是最不起眼、也最让人防不胜防的棋子。

　　他站起身，伸着懒腰走到书案边，状似随意地拿起一块镇纸把玩，恰好挡住了小柱子窥视奏章的最佳角度。

　　“这雨前龙井闻着是不错，就是不禁泡。”沈砚拿起自己那杯已经温凉的茶，呷了一口，皱着眉评价道，“还是上次从老头子那儿顺来的云雾喝着带劲。”

　　小安子被沈砚的动作惊了一下，连忙后退半步，头垂得更低，声音细弱：“世子若不喜，奴才……奴才再去换一壶。”

　　萧彻抬起头，看了沈砚一眼。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萧彻从沈砚那看似漫不经心的眼神里，读到了一丝极其凝重的警示。

　　他心下凛然，面上却依旧平淡，对沈砚道：“就你挑剔。” 随即转向小安子，语气如常地吩咐：“不必换了。小安子，你去一趟藏书阁，看看本王前几日要的《河渠纪要》可送来了。”

　　“是，殿下。”小安子如蒙大赦，连忙躬身，脚步略显匆忙地退了出去。

　　殿内重归寂静。萧彻放下笔，看向沈砚，声音压得极低：“怎么回事？”

　　“小安子有问题。”

　　萧彻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看向沈砚，声音压得极低：“确定？”

　　“八九不离十。”沈砚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神色凝重，

　　“他刚才看奏章的眼神，像是饿狼见了肉。动作也僵硬得反常，阿彻，我们风头太盛，有人坐不住了，想从内部撬开我们的墙角。这奏章，就是他们的第一个目标。”

　　萧彻闻言，放在案上的手微微蜷紧，指节泛出白色。

　　被身边人背叛的滋味，如同猝不及防吞下了一块冰，寒气瞬间从胸腔蔓延至四肢百骸。

　　小安子在他宫中时日不短，虽不算心腹，但也算用得顺手，从未出过差错……

　　他闭了闭眼，将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此刻，不是追究情绪的时候。

　　“他们想看看我到底写了什么……”萧彻再睁开眼时，眸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清明，“那就给他们看。”

　　沈砚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对，还得给他们看一份特别定制的！” 他凑近萧彻，压低声音，快速地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

　　一个将计就计、引蛇出洞的方案迅速敲定。

　　当夜，萧彻的书房依旧亮灯至深夜。沈砚和萧彻故意在殿内就漕运某个细节“争论”起来，声音隐约传到殿外。

　　“……此处数据定然有误！若依此施行，岂非劳民伤财？”沈砚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激动。

　　“孤反复核算过，绝无差错！你莫要危言耸听！”萧彻的声音则带着一丝被质疑的“不悦”。

　　最后，似乎是不欢而散。

　　萧彻怒气冲冲地将那份至关重要的奏章草稿，随意地塞进书案一个未上锁的抽屉里，并未像往常一样锁入暗格。

　　随后，他与沈砚一同离开了书房，临走前还对值守的太监吩咐：“不必锁门，孤与世子去去就回。”

　　夜色浓稠，月隐星稀。约莫一炷香后，一道瘦小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溜进了寂静的书房，正是去而复返的小安子。

　　他心跳如鼓，面色惨白，但想到对方许诺的、足以让他乡下家人一世无忧的黄金，以及事成后帮他调离这是非之地的承诺，贪婪最终还是压倒了恐惧。

　　他颤抖着手，摸到那个抽屉，轻而易举地拉开来。

　　当看到那叠熟悉的奏章时，他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几乎是抢夺般将厚厚一叠纸张抽出，看也不看便塞进怀里，然后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头也不回地逃离了书房，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他并不知道，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假山阴影里，赵云峥如同暗夜中的猎豹，眼神锐利，悄无声息地尾随而去。

　　而在书房对面殿宇的屋顶上，沈砚和萧彻并肩而立，借着稀薄的月光，冷漠地注视着下方那场自导自演的“盗窃”戏码。

　　“跟上。”萧彻的声音在夜风中冷得像冰，“看看他去找谁。”

　　沈砚轻轻“嗯”了一声，指尖拂过腰间匕首冰凉的鞘身，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放心，我已经让赵大哥去盯着了。正好瞧瞧，是咱们哪位好兄长，这么惦记着拜读你的大作。”

　　萧彻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望着小安子消失的方向。

　　月光勾勒出他坚毅的侧脸轮廓，那上面，属于少年的最后一丝犹疑仿佛被今夜这背叛的寒风吹散，只剩下冰冷的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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