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悔恨

　　沈砚的居所内，一时间乱作一团。萧彻那声嘶力竭的“传太医”惊动了整个皇子府。

　　侍女内侍慌乱地进出，端热水，送帕子，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和压抑的恐慌。

　　萧彻紧紧抱着怀中失去意识的人，一动不敢动。

　　沈砚的身体轻得可怕，冰冷得没有一丝活气，仿佛一尊即将破碎的玉像。

　　那苍白面容上沾染的刺目血迹，和方才他呕血时那破碎绝望的眼神，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反复凌迟着萧彻的心脏。

　　太医是被侍卫几乎是架着飞跑过来的，气喘吁吁。

　　他一看沈砚的状况和地上的血迹，脸色就变了，连忙上前诊脉。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如同一年般漫长。

　　萧彻死死盯着太医搭在沈砚腕间的手指，自己的指尖却冰凉颤抖。

　　他从未如此刻般恐惧，仿佛悬于万丈深渊之上，而唯一的绳索，正在寸寸断裂。

　　终于，太医收回手，面色沉重得能滴出水来，他跪倒在地，声音发颤：

　　“殿下……沈先生他……旧毒未清，深入肺腑，加之……忧思过度，心血耗损殆尽……此次急火攻心，更是……更是雪上加霜……脉象……已是油尽灯枯之兆啊！”

　　油尽灯枯！

　　这四个字像惊雷一样在萧彻耳边炸开，震得他魂飞魄散。

　　他猛地抓住太医的前襟，双目赤红：“你说什么？！不可能！他之前还好好的！你给孤救他！用最好的药！无论如何，救活他！”

　　太医被他吓得面无人色，磕头如捣蒜：“殿下息怒！老臣……老臣定当竭尽全力！只是……只是沈先生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犹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可能……老臣只能先用参汤和金针吊住他一丝元气，再以温和之药慢慢调理，”

　　“但能否醒来，能否……撑过去，全看……全看天意和先生自己的意志了啊！”

　　天意？意志？

　　萧彻看着榻上了无生息的人，一股灭顶的绝望和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是他……是他用那些混账的话，用那莫名其妙的怒火，将阿砚逼到了这步田地！

　　他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为什么要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婉清，那样去伤害他唯一全心信赖的人？

　　“用药！快去！”萧彻松开太医，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太医连忙爬起来，哆哆嗦嗦地去开方施针。

　　萧彻挥退了所有下人，独自一人守在榻前。

　　他小心翼翼地握住沈砚冰凉的手，那纤细的腕骨硌得他手心发痛。

　　他想起很多年前，在冷宫的墙角，这双手曾递给他一块沾着泥土的饴糖；

　　想起春狩林中，这双手毫不犹豫地为他挡住毒蛇；

　　想起江南烟雨，这双手在灯下为他绘制漕运改革的蓝图；

　　想起无数个日夜，这双手为他批阅文书，指点江山……

　　那么温暖，那么有力，承载着他所有的依赖和信任。

　　可现在，这双手冰冷无力地躺在他的掌心，仿佛下一刻就会消散。

　　“阿砚……”

　　萧彻将额头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声音哽咽，

　　“你醒过来……只要你醒过来，我什么都依你……我再也不胡乱发脾气了……你叫我殿下也好，叫我什么都行……别这样吓我……”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巨大的恐慌让他失去了平日的冷静。

　　他只知道，他不能失去沈砚。

　　这种不能失去的感觉，强烈到超越了一切，甚至超越了那个位置带来的诱惑。

　　这一守，就是一天一夜。

　　萧彻滴水未进，寸步不离。

　　永熙帝派人来询问，他只让人回禀沈先生急病，需要静养，将所有政务都暂时推后。

　　大皇子和三皇子府上似乎也听到了风声，各有试探，均被萧彻冷硬地挡了回去。

　　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阿砚不能有事。

　　期间，沈砚一直昏迷不醒，偶尔会因身体的痛苦而发出细微的呻吟，或是在梦魇中无意识地蹙紧眉头，喃喃着一些模糊不清的词语，萧彻凑近了听，似乎有“阿彻”，也有“殿下”，还有“……不是……”。

　　每一个模糊的音节，都让萧彻的心揪紧一分。

　　第二天黄昏，沈砚的体温开始升高，陷入更深的昏迷，甚至开始说起胡话。

　　“……不够了……”

　　“……太低……”

　　“……阿彻……快走……”

　　“……任务……”

　　“……好累……”

　　这些断断续续、意义不明的词语，让萧彻心如刀绞，又困惑万分。

　　他只听懂了“阿彻”和“快走”，还有那份深切的疲惫感。

　　其他的词语，像是梦魇中的呓语，他无法理解，只当是沈砚病重神智不清下的胡言乱语。

　　“阿砚，你在说什么？什么不够？什么任务？”

　　萧彻急切地追问，可沈砚只是痛苦地摇着头，无法给出任何回应。

　　萧彻看着他即使在昏迷中依然紧蹙的眉头，心中那份悔恨和自责愈发深重。

　　是他没有保护好他，是他让阿砚承受了太多。

　　这个认知让萧彻不寒而栗，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沈砚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无论如何，阿砚，我不会让你有事。”

　　他低声发誓，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你快点好起来，以后……以后我护着你，不会再让你这般劳累。”

　　他传令下去，不惜一切代价，搜寻天下名医奇药。

　　同时，他将府中防卫提升到最高级别，尤其是沈砚的居所，派了绝对忠心的侍卫层层把守，绝不允许任何闲杂人等靠近，连婉清也被彻底软禁在听雪轩，不许踏出半步。

　　大皇子那边听闻沈砚病重，幸灾乐祸地嘲讽了几句“红颜薄命”，被萧彻的人直接轰了出去。

　　三皇子萧锐则派人送来了些珍贵药材，言辞恳切，表示关切，萧彻只让人收了药材，并未让来人踏入内院半步。

　　夜幕再次降临，烛火摇曳，映照着沈砚毫无血色的脸。

　　萧彻依旧守在一旁，眼神疲惫却不敢合眼。

　　悔恨如同无尽的潮水，在他心中翻涌。

　　他看着沈砚安静的睡颜，一种陌生的、强烈的保护欲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充斥着他的胸腔。

　　他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只是本能地知道，榻上这个人，对他而言，重于一切。

　　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用温热的帕子，擦拭着沈砚额角的虚汗，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稀世珍宝。

　　“阿砚，求你……别丢下我。”

　　他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和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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