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赵云峥

　　雪断断续续下了几日，终于在一个午后放了晴。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临窗的榻上，带来些许暖意。

　　萧彻盘腿坐在榻上，闭着眼睛，努力按照沈砚教他的法子，调整呼吸，一呼一吸间，试图感受那所谓的“气”。

　　沈砚则盘坐在他对面，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时不时出声纠正。

　　“不对不对，阿彻，吸气要深，像是要把肚子鼓起来，不是耸肩膀……呼气要慢。”

　　沈砚学着赵老当时教他的样子，一本正经地指导，可惜娃娃脸绷得再紧，也脱不了几分孩童的稚气。

　　萧彻尝试了几次，小脸憋得有些红，终于泄气地睁开眼，嘟囔道：“阿砚，好难……感觉不到……”

　　“哎呀，这才几天嘛！”沈砚凑过去，拿起旁边小几上温着的牛乳塞到他手里，“赵老说了，贵在坚持！喝点东西，慢慢来。”

　　萧彻捧着温热的牛乳，小口啜饮，眉头却还微微蹙着。

　　自从沈砚冒着风雪从赵老那里求来药方和这导引之术，他按时服药，认真练习，虽然夜里惊醒的次数少了些，低咳也略有缓解，

　　但身子依旧容易疲惫，那股沉甸甸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郁结之感，仍时常萦绕心头。

　　沈砚看他这样，心里也着急，正要再搜肠刮肚想些鼓励的话，殿外传来通禀，说是太医院派人来请平安脉了。

　　来的是一位面生的年轻太医，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眉目间带着几分尚未被宫廷完全磨平的锐气与谨慎。

　　他行礼后，便垂着眼，一丝不苟地为萧彻诊脉。

　　诊脉完毕，年轻太医沉吟片刻，道：“殿下脉象较前略有起色，只是肝郁之象仍显，脾胃也弱，之前的方子可继续用着，臣再为殿下加一味合欢皮，意在解郁安神。”

　　沈砚在一旁听着，觉得这太医说得在理，比之前那些只会说徐徐图之的老油条要实在些。

　　他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这位太医如何称呼？”

　　年轻太医微微躬身：“下官赵云峥，刚从地方医署调入太医院不久。”

　　赵云峥？沈砚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一时却没想起来在哪里听过。

　　就在这时，殿外又响起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张扬的声音：“七弟可在？为兄来看看你！”

　　话音未落，一身锦袍的大皇子萧铭便带着两个内侍走了进来。

　　他目光扫过榻上的萧彻和旁边的沈砚，最后落在正在收拾药箱的赵云峥身上，嘴角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哟，七弟这儿倒是热闹，赵太医也在？”萧铭显然是认识赵云峥的，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熟稔，

　　“怎么，七弟身子还没好利索？也是，年纪小，底子薄，经不起折腾，是该好好瞧瞧。”

　　这话听着是关心，实则暗指萧彻体弱，难当大任。

　　萧彻的小脸绷紧了，放下牛乳杯子，抿着嘴没说话。

　　沈砚心里骂了一句“阴魂不散”，面上却只能起身行礼。

　　赵云峥更是躬身到底，姿态恭敬：“下官参见大殿下。”

　　萧铭随意摆了摆手，走到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萧彻：

　　“七弟，不是为兄说你，既然身子不适，就好好在屋里待着，少出来吹风。前几日在御花园，若不是为兄提醒你风大，你怕是又要染上风寒了。”

　　他这是在颠倒黑白，把上次萧彻的反击说成是自己关心弟弟。

　　萧彻握紧了小拳头，呼吸急促了些。

　　沈砚正要开口，却听赵云峥忽然直起身，语气平稳地接过了话头：

　　“大殿下关爱幼弟，实在令人感佩。不过殿下有所不知，七殿下如今正在用赵玄谷赵老先生亲拟的方子调理，赵老先生医嘱，

　　殿下需循序渐进，适当活动，呼吸新鲜空气，反而有利于疏解肝郁，强健体魄。”

　　他这话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了一下。

　　赵玄谷！这个名字在太医院乃至整个大晏朝医学界，都代表着权威和传奇！

　　一个刚调入太医院不久的年轻太医，竟然敢抬出赵老的名头，而且听起来，七皇子用的竟是赵老亲自开的方子？

　　萧铭脸上的假笑僵住了，他狐疑地看向赵云峥，又看看萧彻和沈砚，显然不太相信：

　　“赵老先生？他不是早已归隐，不问世事了吗？赵太医，话可不能乱说。”

　　赵云峥神色不变，从容道：“下官不敢妄言，七殿下所用方剂，其中几味药的配伍思路，确系赵老独门手法，

　　下官祖父曾有幸随赵老学习数年，下官自幼耳濡目染，绝不会认错。”

　　他停顿片刻，看向萧彻，语气带着真诚的敬佩，

　　“能得赵老出手，是七殿下的福气。赵老医术通神，既肯为殿下拟方，想必殿下凤体康健，指日可待。”

　　他这一番话，既点明了自己医术传承的渊源，又不动声色地抬高了萧彻的地位——

　　能请动赵老，本身就是一种能力和机缘的象征。

　　萧铭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脸色变了几变。

　　他盯着赵云峥看了半晌，又阴鸷地瞥了沈砚一眼，最终冷哼一声：“既然如此，那七弟就好好遵从赵老的医嘱吧！为兄不打扰你静养了！”

　　说罢，拂袖而去。

　　看着萧铭悻悻离开的背影，萧彻悄悄松了口气，看向赵云峥的目光里带上了感激。

　　沈砚更是眼睛发亮，猛地想起来了！

　　赵云峥！赵老太医的孙子！

　　观墨打听来的消息里提过一句，说赵老有个孙子在地方医署，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还是个这么机敏敢言的人才！

　　“赵太医，刚才多谢你出言相助。”萧彻小声说道，虽然年纪小，但也明白刚才赵云峥是帮了他。

　　赵云峥连忙躬身：“殿下言重了，下官只是据实而言。”

　　他犹豫了一下，看向沈砚，语气变得格外郑重，“下官更要谢过沈世子。”

　　沈砚一愣：“谢我？”

　　“是。”赵云峥眼中流露出真诚的感激，

　　“祖父性格执拗，隐居后从不轻易见客，更别提为人诊病开方，家父与下官多次想接他老人家回家颐养天年，都被拒之门外。

　　那日世子冒雪上山，长跪恳求，那份赤诚与毅力，深深打动了家祖父。”

　　“世子走后，祖父决定回家颐养天年，还对下官提起了此事，言语间对世子赞誉有加，还说……七殿下身边有如此挚友，是幸事。

　　并嘱咐下官，若在宫中当值，遇七殿下之事，当尽心竭力。”

　　这几乎是明示了赵老的态度，以及他赵云峥今后该如何站队。

　　沈砚这才恍然，原来还有这层缘故。

　　他当时只想着求药，没想到还有这意外收获。

　　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赵太医太客气了，我也是为了殿下，赵老先生肯出手，是他老人家医者仁心。”

　　赵云峥却正色道：“世子过谦了，若非世子诚心感动祖父，殿下也无法得到这对症良方，此恩，云峥铭记于心。”

　　他再次对萧彻行礼，“殿下，日后若有用得着云峥之处，但请吩咐。”

　　这话，几乎等同于投诚了。

　　萧彻似乎有些无措，下意识地看向沈砚。

　　沈砚心中大喜，这简直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他正愁萧彻在宫里势单力薄，除了自己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这就送上门来一个医术不错、背景可靠，而且明显站在他们这边的年轻太医！

　　这简直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自己人啊！

　　他赶紧对萧彻使了个眼色。

　　萧彻领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镇定些：“赵太医请起，日后……有劳了。”

　　“分内之事。”赵云峥恭敬应下，又仔细叮嘱了几句服药和练习导引术的注意事项，这才告退离去。

　　待人走后，萧彻还有些没回过神，他看着沈砚，眼睛亮晶晶的：“阿砚，赵太医他……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了吗？”

　　“嗯！”沈砚用力点头，兴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到了吧，阿彻！只要我们自己立得住，就会有人愿意来帮我们！这赵云峥医术不错，人也机灵，

　　更重要的是他爷爷是赵老，这层关系以后说不定还能帮上大忙呢！这是第一个，以后还会有更多！”

　　萧彻似懂非懂，但他能感受到沈砚的高兴，也跟着笑了起来，用力点头：“嗯！”

　　沈砚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觉得连日来的阴霾都散去了不少。

　　他想起林老太医那句“双星耀世”的预言，心中豪情顿生：

　　管他什么隐啊沉的，他偏要拉着阿彻，把这路走得稳稳的，亮堂堂的！

　　这时，他有心考较一下自己新收的小弟，便故作老成地对萧彻分析道：

　　“阿彻，你看，今天赵云峥一来，就帮我们怼了大皇子，还点出赵老的方子，这可是大大长了咱们的威风！

　　以后你在宫里，明面上有陛下亲指的人护卫，暗地里……咳，在太医这边，咱们也算有个能信得过的人了，至少不用担心再有人在药里动手脚！”

　　萧彻认真听着，小脸上也浮现出思索的神情。

　　而另一边，离开七皇子宫苑的赵云峥，在回太医院的路上，恰好遇见了前去向皇帝回禀七皇子脉案的太医院院使。

　　院使随口问起七皇子情况，赵云峥便将自己所见所闻，包括七皇子使用赵玄谷方子调理，

　　以及大皇子前来“探病”被自己用赵老名头挡回的事情，选择性地汇报了一遍，重点突出了赵老方子的精妙与七皇子病情的好转趋势。

　　当晚，永熙帝在乾元殿批阅奏折间歇，听心腹太监提及此事。

　　“哦？赵玄谷的方子？”永熙帝放下朱笔，蜡黄的脸上露出一丝讶异，“沈家那小子……竟然真能请动他？”

　　他沉吟片刻，又问，“那赵云峥，是赵老的孙子？”

　　“回陛下，正是，刚调入太医院不久，医术据说得了赵老几分真传。”

　　永熙帝靠在龙椅上，指尖轻轻敲着扶手，目光深邃：“沈砚为了彻儿，倒是肯下功夫……这赵云峥，也是个有意思的。”

　　他并未再多言，但嘴角似乎微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

　　帝王心术，深似海。

　　他乐见幼子身边能凝聚起一些真正可用的人才，尤其是与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无关的、新鲜的力量。

　　这沈砚，似乎总能在不经意间，给他带来一些……惊喜。

　　而此刻的七皇子宫苑内，沈砚正手舞足蹈地给萧彻比划着，想象着以后有了更多党羽的美好未来。

　　“等以后咱们人多了，看谁还敢欺负你！到时候，咱们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

　　萧彻被他逗得咯咯直笑，暂时忘却了身体的虚弱和宫廷的烦忧，只觉得有阿砚在，这冰冷的宫殿，似乎也充满了阳光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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