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野心

　　那张被沈砚信手涂鸦的世界地图，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深深烙印在了萧彻的脑海中。

　　萧彻第一次意识到，他自幼学习的天下，可能并非世界的全部。

　　那宫墙之外，不止有京城的街市、大晏的州郡，还有广袤无垠的草原、黄沙漫天的戈壁、星罗棋布的西域国度，以及沈砚口中那可能存在、环绕着未知陆地的浩瀚海洋。

　　这几日，他时常会一个人对着那张沈砚画的地图发呆。

　　上面歪歪扭扭的线条和标注，在他眼中不再是杂乱的涂鸦，而是一扇正在缓缓开启的、通往无限可能的大门。

　　“阿砚，”他指着地图上大晏疆域西侧那片巨大的、被沈砚标注了“高原？沙漠？”的区域，小声问道，

　　“这里，真的像赵大哥说的，白天酷热，夜晚奇寒，还有会移动的沙丘，能吞噬旅队吗？”

　　“当然！”沈砚盘腿坐在他对面，啃着一个苹果，口齿不清却语气肯定，“这叫塔克拉玛干……呃，反正就是一片大沙漠！不过沙漠里也有绿洲，有城市！穿过那里，就能到达西域诸国。

　　我听……我听一些胡商说，那里的人眼睛颜色跟我们不一样，有的像琥珀，有的像天空，他们吃一种叫馕的大饼，喝葡萄酿的美酒！”

　　他继续发挥想象力，指着更西边那片空白：“穿过西域，可能还有更强大的帝国，他们用弯刀，信仰不同的神灵……

　　或者，那边真的是一片内海，海的对面，是金发碧眼的人种，他们驾着巨大的帆船，已经在探索整个世界了！”

　　他差点把“大航海时代”秃噜出来，赶紧咬了口苹果堵住自己的嘴。

　　萧彻听得入神，小小的手指在地图上慢慢移动，从代表大晏的区域，滑向北方草原，滑向西方沙漠，滑向那些未知的海洋。

　　他的眼神不再是局限于宫廷斗争时的谨慎或怯懦，而是燃起了一种混合着好奇、惊叹与难以言喻的渴望的光芒。

　　这光芒，是一种超越了如何在这四方宫墙内活下去的、更为宏大的向往。

　　“如果我们大晏，能有强大的水师，是不是就能造出比胡商描述的更大的船，穿过风浪，到达这些地方？”

　　萧彻抬起头，看向沈砚，眼中闪烁着认真的光芒。

　　沈砚把苹果核精准地扔进远处的痰盂，拍了拍手：

　　“没错！不仅要强大的水师，还要有能保护商路的精锐骑兵，要有能准确绘制海图、星图的学者，要有能与其他国家打交道、不卑不亢的使臣！

　　阿彻，一个真正的强国，不应该只是关起门来自己称王称霸，更应该有能力走出去，让四方来朝，与天下万邦交流、贸易，甚至……制定规则！”

　　他这些话，带着超越时代的视野，如同惊雷，炸响在萧彻年幼的心湖中。

　　“走出去”、“四方来朝”、“与天下万邦交流”、“制定规则”……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比他所能想象的、最辉煌的盛世图景还要壮阔的画卷。

　　赵云峥在一旁听着，心中亦是波澜起伏，他自幼受祖父影响，精研医术，又因自身志向，熟读兵书，自认并非井底之蛙。

　　但沈砚今日描绘的这番“天下观”，依旧让他感到震撼。

　　他将目光投向那张简陋的地图，只觉得胸中一股豪气也在升腾，若真能追随一位有如此眼界的君主，纵马塞北，扬帆海外，方不负平生所学！

　　萧彻沉默了许久，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地图上，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好奇与向往，而是多了一丝沉甸甸的，对疆域与责任的思考。

　　他想起了父皇时常对着大晏疆域图蹙眉的样子，想起了北方边境不时传来的告急文书，想起了东南沿海倭寇的骚扰……

　　与大晏潜在的危机和沈砚描绘的广阔世界相比，眼前与大皇子、三皇子之间的龃龉，似乎都变得渺小起来。

　　当然，他清楚，宫墙内的斗争是基石，若无法在这里立足，一切宏图都是空谈。

　　但此刻，他的心中，的确有了一个更高、更远的目标。

　　他伸出小手，极其郑重地，将那张画着“世界”的宣纸，小心翼翼地卷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沈砚和赵云峥，那双总是清澈见底的眸子里，此刻却像是落入了星辰，闪烁着一种初生的、却无比坚定的光芒。

　　他轻声地，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最信任的两个人许下诺言：

　　“总有一天……”

　　他没有说“总有一天”会怎样，但那双眼睛里的野心与向往，已经说明了一切。

　　总有一天，他要让大晏的铁骑踏平草原，让匈奴不再成为边患。

　　总有一天，他要让大晏的巨舰乘风破浪，探索那些未知的领域，沟通四方。

　　总有一天，他要让这片土地上标注着“大晏”的区域，成为这个世界真正的中心，光芒万丈，万邦来朝。

　　沈砚看着这样的萧彻，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成就感。

　　他知道，自己播下的种子，已经开始在萧彻的心中生根发芽。

　　他笑嘻嘻地凑过去，勾住萧彻的肩膀：“没错，总有一天！到时候，我给你当开路大将军，再给你找一群能干的宰相尚书！”

　　赵云峥也躬身肃然道：“云峥愿为殿下手中之剑，扫清寰宇！”

　　萧彻看着他们，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清浅，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他将卷好的地图紧紧抱在怀里，用力点了点头。

　　这一刻，萧彻心中那点关于自保和生存的微小火焰，似乎被注入了新的、更为炽热的燃料，开始向着照亮整个天下的燎原之势转变。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七皇子近日时常对着一张“鬼画符”发呆，并与沈世子、赵太医密谈的事情，也通过某些渠道，隐隐约约地传到了某些人的耳中。

　　乾元殿内，永熙帝听着暗卫模糊的汇报，手指无意识地敲着龙案。

　　“地图？世界？”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眼中闪过一丝困惑，随即又化为深沉的思索。“

　　沈家小子……又在搞什么名堂？彻儿他……”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目光变得愈发幽深难测。

　　而与此同时，三皇子萧锐坐在自己宫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听着手下人关于七皇子那边“行为怪异”的禀报，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故作玄虚，哗众取宠。”他轻蔑地评价道，并未真正放在心上。

　　一个稚童，一张胡乱涂画的地图，能成什么气候？

　　他的目光，更多地还是投注在与大皇子萧铭的明争暗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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