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及冠

　　又是一年过去，一场细雪翩然降临京城，将琉璃朱瓦、雕梁画栋皆覆上一层纯净的银白。

　　然而，这份素净却丝毫未能冲淡皇宫内外的喧嚣与喜庆气氛。

　　因为今日，是七皇子萧彻的及冠之礼。

　　十五岁的萧彻，身量修长，挺拔如松，面容俊朗，眉宇间自有沉淀下来的威仪与沉静。

　　他穿着繁复庄重的皇子冠服，玄衣纁裳，纹饰华美，静立于殿中，等待着那个标志着他正式成年的重要时刻。

　　沈砚，作为萧彻唯一的挚友与伴读，同样身着隆重的礼服，站在勋贵子弟的最前列。

　　他看着殿中那个光芒初绽的少年，心中感慨万千，从冷宫墙角那个无助的“小哭包”，到如今从容接受百官朝贺的皇子，这条路，他们走了将近十年。

　　沈砚身侧，还站着一位气质温婉、仪态端庄的少女，正是吏部侍郎林文正之女林婉儿。

　　她作为皇帝亲自指派的伴读，已在萧彻身边数年，代表着清流文臣一脉对这位皇子的关注与某种期许。

　　她今日同样盛装，眉眼低垂，姿态无可挑剔。

　　冠礼由礼部官员主持，庄严肃穆。加缁布冠，示其有治国之资格；加皮弁，喻其有执兵之勇力；最后加爵弁，期其有敬祖之孝心，三加弥尊，谕意深远。

　　永熙帝端坐于上首，目光深邃地注视着这个曾经被他忽视，如今却已无法再轻视的儿子。

　　他亲自为萧彻赐字——“承影”。

　　“承者，继也；影者，形随。望你恪守臣道，如影随形，辅弼君父，匡扶社稷。”

　　皇帝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但这亲自赐字的殊荣本身，已是一种无声的肯定与期许。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萧彻叩首，声音清越而沉稳。

　　礼成，百官朝贺。接下来便是献礼环节。

　　宗室、勋贵、重臣们送上的贺礼琳琅满目，无不是奇珍异宝，彰显着富贵与权势。

　　轮到沈砚时，他并未呈上什么贵重物品，而是亲手捧着一卷巨大的画轴，走到萧彻面前。

　　“殿下，”沈砚朗声道，眼中带着一丝只有他们二人才懂的默契笑意，“臣别无所长，唯丹青尚可入眼。谨以此图，恭贺殿下及冠之喜！”

　　画轴缓缓展开。

　　刹那间，一幅气势恢宏、笔墨酣畅的《万里江山图》 呈现在众人面前！

　　画中并非臆想，而是以大晏疆域为基，山川河流，城池关隘，脉络清晰，细节丰富。

　　更令人惊叹的是，在画卷的边际，沈砚以极其写意的笔法，勾勒出了广袤的草原、无垠的沙漠，甚至还有那片他们曾在幼时“地图”上畅想过的、波谲云诡的海洋！

　　这幅画，不仅是对现有江山的描绘，更蕴含着对未知世界的探索与野心。

　　“愿殿下，胸有丘壑，目及万里。他日，使我大晏旌旗所指，寰宇澄清，四海宾服！”沈砚的声音掷地有声。

　　这份礼物，不贵重，却重逾千斤。

　　它承载着他们共同的梦想与格局，瞬间将所有珠光宝气都比了下去。

　　萧彻看着这幅画，再看看眼前笑容灿烂的挚友，心中暖流涌动。

　　他郑重接过，声音低沉而真诚：“阿砚，此礼，甚合孤意，多谢。”

　　那声“阿砚”叫得自然无比，带着旁人难以介入的亲昵。

　　林婉儿在一旁静静看着，目光在沈砚的画和萧彻动容的脸上停留片刻，随即又恢复温顺垂眸的姿态，只是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殿内不少有识之士看着这幅画，再看向萧彻的目光，已不仅仅是看待一个刚成年的皇子，更带上了几分对未来的审视与期待。

　　不过，总有人不愿见这和谐的一幕持续。

　　就在气氛融洽，典礼即将进入尾声时，大皇子萧铭，忽然越众而出。

　　他身形魁梧，脸上带着惯有的、略显倨傲的笑容，对着御座上的皇帝躬身道：

　　“父皇，七弟今日及冠成人，实乃我皇家大喜！儿臣思来想去，寻常俗物恐难表心意。”

　　他拍了拍手，扬声道，“儿臣特意命人从西域寻来一位绝色胡姬，擅跳胡旋之舞，姿容绝世，舞技超群，愿献与七弟，一则贺其成年，二则……也可为七弟宫中增添些鲜活色彩，以解读书理政之乏累。”

　　话音刚落，一名身着艳丽胡服、金发碧眼、身段窈窕婀娜的异域女子，便如同蝴蝶般翩然舞入殿中。

　　她面覆轻纱，眼波流转间媚意横生，随着急促的鼓点飞速旋转，裙裾飞扬，环佩叮当，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也引来了一阵低低的惊叹与窃窃私语。

　　大皇子此举，用意歹毒！

　　萧彻面色依旧平静，只是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他正要开口，眼角余光却瞥见沈砚下意识地朝他靠近了半步，虽未言语，但那姿态分明是无声的支持与共御外侮的默契。

　　萧彻心中微暖，正要回应，御座上的永熙帝却先开了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胡闹！”皇帝的目光扫过萧铭，带着明显的不悦，“彻儿刚刚及冠，当以进学修德为重。此等伎俩，休得再提！”

　　他一句话便将此事定性，直接堵住了萧铭的后路，也免去了萧彻亲自应对的麻烦，维护之意明显。

　　萧铭脸色一白，悻悻退下。

　　永熙帝随即目光转向林婉儿，语气缓和了些许：“林丫头。”

　　林婉儿立刻趋步上前，盈盈下拜：“臣女在。”

　　“你父亲林文正，克勤克俭，才干卓着，朕已决定擢升他为户部尚书，不日便有明旨。”

　　皇帝淡淡道，“你陪伴七皇子读书数年，尽心尽力，朕心甚慰，如今彻儿已然成人，你亦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便不必再入宫伴读了。回去好生准备，朕与你父亲，自会为你择一良配。”

　　这话一出，众人皆明。

　　林文正升迁，其女自然不宜再以伴读身份留在皇子身边，以免引人猜测，打破朝堂平衡。

　　皇帝此举，既是酬功，也是遵循礼制，更是对萧彻的一种保护，避免他过早与某一派系绑定过深。

　　林婉儿身形微微一颤，随即深深叩首，声音依旧柔顺：“臣女……谢陛下隆恩。谨遵陛下教诲。”

　　她起身时，目光极快地、复杂地扫过萧彻平静的侧脸，以及他身边仿佛松了口气的沈砚，最终归于沉寂，默默退至一旁。

　　她知道，自己作为伴读的使命，到此结束了。

　　那份少女心中或许曾有过的、对眼前这位日渐耀眼的皇子朦胧的好感与期许，也在此刻被悄然斩断。

　　萧彻对此并无太多表示，只是依礼向皇帝谢恩。

　　对他而言，林婉儿的离开是意料中事，他甚至隐隐觉得卸下了一份不必要的负担。

　　他的目光，更多时候是落在身旁那个因为他被皇帝维护而偷偷冲他挤眉弄眼的沈砚身上。

　　礼毕，人群渐散。

　　走在出宫的路上，沈砚凑到萧彻身边，几乎是贴着他耳朵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嘿，老爷子今天够意思啊！直接帮你把麻烦掐灭了。还有，林妹妹这下可走了，以后没人烦你了吧？”

　　他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雀跃。

　　萧彻感觉耳根有些发痒，微微侧头，却并未拉开距离，反而能更清晰地闻到沈砚身上淡淡的、不同于熏香的清爽气息。

　　他低声回道：

　　“林侍郎……不，林尚书之女，代表的是朝堂规矩与体统，她的离开是必然。至于烦扰……”

　　他顿了顿，侧眸看向沈砚，眼底深处似有微光流转，“你觉得她烦？”

　　“我可没说！”沈砚立刻否认，眼神却飘忽了一下，随即又理直气壮起来，

　　“我这是关心你！免得你被那些‘规矩’‘体统’束缚住了手脚。咱们可是要干大事的！”

　　萧彻看着他故作正经的样子，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平静，望向宫墙外广阔的天空，轻声道：“是啊，要干大事。”

　　他的手臂不经意间擦过沈砚的衣袖，布料摩挲，带来一丝微妙的触感。

　　前路艰险，漩涡更深。

　　但身侧之人带来的那份笃定与暖意，却比任何冠冕堂皇的支持，都更让他心安。

　　沈砚看着他线条流畅的侧脸，感受着那若有若无的靠近，心里那点因为林婉儿离开而生出的、连自己都未曾深究的隐秘欢喜，渐渐被一种更为深沉的情绪取代——

　　无论未来如何，他总会站在他身边，陪他看这万里江山，如何一步步成为囊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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