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御前对

　　五更天的梆子敲过第三遍，晨露凝在秋水苑的蛛网上，映出天边将明未明的鱼肚白。林薇薇对镜理妆，指尖掠过那对完整的双鱼佩，冰凉的触感让她混沌的思绪清明了几分。

　　周宝林捧着朝服进来，眼眶泛红：“才人真要……”

　　“箭在弦上。”林薇薇任由她为自己更衣，素白的中衣外层层套上才人规制的浅青宫装，最后将双鱼佩贴身藏好。玉佩隔着衣料传来沉甸甸的凉意，像揣着块寒冰。

　　冯保来得比预期更早，拂尘一甩，尖细的嗓音里透着不同以往的肃穆：“才人，陛下宣召。”

　　御书房里龙涎香的气息浓得化不开。皇帝萧景玄负手立在窗前，玄色常服衬得身形挺拔如松。听见通传，他缓缓转身，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身上。

　　“朕听闻，你查案颇有进展？”

　　林薇薇跪伏在地，掌心紧贴着冰冷的金砖：“奴婢确有所获。”

　　“哦？”皇帝踱步至案前，指尖敲了敲摊开的奏折，“皇后今早递了折子，说苏贵人小产乃体质虚寒所致，与旁人无尤。”

　　她抬起头，看见案上那方白玉镇纸下，压着半页焦黄的纸——正是昨夜谢云止给她的账册残页。

　　“陛下明鉴，太医署脉案与实物证据俱在。”

　　“证据？”皇帝轻笑，“你是指王太医那个‘疯癫之人’的证词，还是……”他目光扫过她微凸的袖口，“你怀里那块来历不明的玉佩？”

　　林薇薇心头剧震，强自镇定道：“奴婢怀中之物，关系两代宫妃冤案。”

　　“冤案？”皇帝俯身，龙涎香的气息扑面而来，“你可知后宫最忌一个‘冤’字？”

　　御书房里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开的轻响。她看见皇帝袖口沾染的墨迹，新鲜未干，与奏折上朱批的色泽一般无二。

　　“奴婢不敢妄言。”她取出双鱼佩，双手奉上，“此物乃郑贵妃与杏嫔结义信物，内藏二十五年来后宫婴孩夭折名录。”

　　玉佩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两条玉鱼首尾相衔，红宝石镶嵌的鱼眼如凝固的血珠。

　　皇帝没有接，只淡淡道：“朕若说不知情，你信否？”

　　她怔在原地。

　　“朕登基八年，这后宫就乱了八年。”他转身望向窗外，“皇后是太后亲侄，安远侯掌着京畿兵权。你说，朕该如何？”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喧哗。冯保连滚带爬地进来：“陛下！长春宫走水了！”

　　窗外浓烟滚滚，火光照亮了半个天空。皇帝脸色骤变，疾步向外走去，临到门口忽又驻足：“林才人。”

　　“奴婢在。”

　　“你且记住，”他目光深沉如夜，“今日朕从未见过什么玉佩。”

　　御书房门重重合上。林薇薇独自跪在空荡的殿内，掌心玉佩硌得生疼。远处救火的呼喝声隐约传来，混着铜锣急响，像一场荒诞的戏。

　　她缓缓起身，将玉佩重新藏好。指尖触到袖中另一件物事——是今晨谢云止悄悄塞给她的蜡丸。

　　捏碎蜡丸，里面是张字条，墨迹潦草：“火起东厢，旧物尽焚。”

　　东厢，正是她昨日发现杏嫔香囊的废库所在。

　　窗外浓烟更盛，几乎要遮天蔽日。她推开御书房侧门，见一个小太监缩在廊柱后，正是平日给谢云止传信的那个。

　　“才人快走！”小太监急道，“皇后娘娘往这边来了！”

　　她闪身躲进假山石隙，听见皇后仪仗的环佩声由远及近。石榴红的宫装掠过石缝，留下浓郁得发腻的香气。

　　“陛下呢？”皇后声音冷厉。

　　“去、去长春宫了……”冯保颤声回应。

　　“好，好得很。”皇后冷笑，“那狐媚子刚小产就急着去抚慰，倒把个搬弄是非的贱人留在御书房。”

　　假山石硌得背脊生疼。林薇薇屏住呼吸，听见皇后脚步声停在御书房门前。

　　“给本宫搜！看看那贱人落下什么没有！”

　　杂物翻倒声不绝于耳。忽然，某个侍卫惊呼：“娘娘！找到这个！”

　　透过石缝，她看见侍卫手中举着个眼熟的物事——是今晨她故意遗落在御书房的香囊，里面装着抄录的婴孩名录副本。

　　皇后捏着香囊，指甲几乎要掐进锦缎里：“传令下去，林氏窃取宫中秘档，给本宫拿下！”

　　脚步声纷沓远去。林薇薇靠在冰冷的山石上，缓缓吐出一口气。

　　赌对了。皇后果然会借题发挥，而这正是她想要的——只有把水搅浑，真龙才会现身。

　　远处火势渐弱，黑烟却愈发浓重，像泼洒的墨汁染脏了宫墙碧瓦。她摸出袖中真正的名录，就着稀薄的晨光最后看了一眼。

　　那些墨字仿佛活了过来，在纸上游走成一个个婴孩啼哭的脸。

　　将名录塞回怀中，她望向太液池的方向。池面倒映着冲天的黑烟，红莲般的火焰在水中扭曲变形。

　　这场火，烧掉的何止是几间旧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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