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三年之后

　　宣德二十二年春，先帝于神农祭坛遇刺，不幸崩于驾前，朝野震悼。

　　皇后闻此噩耗，悲痛欲绝，念及与先帝数十载情深，遂于凤栖宫自焚殉情。

　　时人皆叹帝后二人“生则同衾，死则同穴”，其深情传为后世美谈。

　　先帝第四子，于先帝灵前承继大统，颁诏天下，改元“同顺”，是为同顺帝。

　　后世史官记其登基之岁，定为同顺元年。

　　同顺元年春，北境突厥部族倚仗兵强马壮，大举南侵。

　　铁骑所至，连破北境云州、朔州、蔚州等十城。

　　大夏北境守军寡不敌众，防线节节溃决。

　　危急之际，先帝之女六公主为解国难。

　　主动请缨北上，与突厥可汗和亲。

　　突厥既得和亲之利，遂以“大夏已献诚意，暂罢朝贡”为由收兵北还。

　　未再继续南犯，北境暂得喘息。

　　同顺元年夏，瑞王于永州揭竿起兵。

　　公开指斥同顺帝“伪造先帝遗诏，篡改传位之意”。

　　谓其得位非正、名不正而言不顺。

　　瑞王起兵后迅速集结兵力，攻克荆州、幽州等地。

　　最终占据燕山以西广袤疆域，与朝廷分庭抗礼。

　　与此同时，靖王亦于江城整兵，以“保境安民、待正纲常”为名。

　　遣重兵镇守淮水以南诸州，掌控江南财赋与兵权，拒不奉朝廷诏令。

　　至此，大夏疆域一分为三。

　　同顺帝据中原、瑞王占西北、靖王控江南，三足鼎立之势形成，天下陷入分裂之局。

　　三年后，同顺三年，江城。

　　江城西南隅，临着浣花溪畔有座青瓦白墙的院落。

　　这便是育贤书院。

　　与江城其他藏着世家子弟的书院不同。

　　这处三年前由夏以沫亲手创办的院落。

　　只收留无家可归的乞儿、孤儿。

　　在这里，十三岁的半大孩子能捧书诵读。

　　五岁的稚童会跟着描红。

　　连刚断乳的两岁幼童，也有年长些的姐姐背着坐在廊下。

　　听着堂上的读书声咿呀学语。

　　院里的米缸总满着。

　　孩子们身上的粗布襦裙虽打了补丁，却永远洗得干干净净。

　　谁生了病，夏以沫会亲自熬药，夜里还会提着灯去查铺。

　　替踢了被子的孩子掖好被角。

　　时维初夏，晨露还凝在竹梢，书院正堂的棂窗便推开了。

　　夏以沫着一身月白襦裙，鬓边只簪了支茉莉花样式的玉簪。

　　手里捧着卷《论语》站在案前，声音清软却掷地有声：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堂下三十多个孩子盘膝坐在蒲团上。

　　大点的脊背挺得笔直，小些的捧着木简，跟着念得奶声奶气。

　　忽有个穿青布短褂的半大男孩举起手，胳膊肘还沾着点墨痕：

　　“院长！”

　　他声音清亮。

　　“前日您教《礼运》，说‘人皆有不忍人之心’，男女无别。

　　可我读您给的《大夏史》，满篇都是男皇帝登基。

　　怎么就没有女子做帝王的？”

　　这话一出，堂下顿时静了。

　　几个小一点的孩子歪着头，眼神里满是好奇。

　　大点的孩子也抿着唇，显然也藏着同样的疑惑。

　　夏以沫放下书卷，指尖轻轻拂过书页上的字迹。

　　抬眼时眼底盛着温软的笑意，却又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坚定：

　　“阿辰问得好。”

　　她缓步走到堂下，蹲在那男孩身边。

　　伸手替他理了理皱巴巴的衣领。

　　站起来看着满室孩子们渴望的眼神。

　　夏以沫掷地有声地说：

　　“自古没有，不代表天道不许。

　　史书没写，不代表后世不能有。

　　你看院外的浣花溪，溪水不分男女，谁渴了都能喝。

　　天上的太阳，也不会只照男子、不照女子。

　　天道既让男女共生于世。

　　便说明在天地眼里，本就无高低之别。”

　　她目光扫过堂下所有孩子，声音又高了几分：

　　“你们如今在院里读万卷书，将来我会让你们走出去行万里路。

　　等你们见过江南的织娘能织出比男子更精美的锦缎。

　　见过北地的女子能骑马射箭保家卫国，就会懂。

　　能成大事的从不是‘男子’这个身份。

　　而是一个人有没有敢想敢做的胆气，有没有担起责任的能力。”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头。

　　小一点的孩子或许没听清“胆气”“责任”是什么。

　　却记得去年冬天下雪，院长买来许多件棉衣，给院里冻得发抖的人都做了棉袄。

　　记得每次开饭，院长都能记得谁爱吃什么，谁不爱吃什么。

　　他们捧着手里的木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院长说的都对，他们要听院长的话。

　　“叮——”

　　檐下的铜钟响了，夏以沫抬手：

　　“今日就到这里，去后院吃饭吧，张婶做了红烧肉。”

　　话音未落，孩子们便像雀儿似的蹦起来。

　　大点的牵着小点的，踩着廊下的青苔往后院跑。

　　笑声撞在竹篱上，惊飞了几只停在牵牛花上的麻雀。

　　夏以沫刚收拾好书卷，一道身影便快步走了进来。

　　芳华一身劲装，腰佩短剑，墨发高束。

　　脸上还带着几分风尘，见了她便屈膝：

　　“主，靖王殿下已在院外等您半刻了。”

　　夏以沫点点头，将书卷放进案上的竹篮里。

　　她起身往外走，芳华连忙跟上。

　　穿过竹篱时，芳华看着院里几个孩子。

　　正蹲在菜畦边帮张婶拔草，忍不住低声问：

　　“主，您从公主府带出的财物，这三年已用了大半。

　　一半填了书院的窟窿，一半散给了江地的贫苦百姓。

　　可这些孩子最小的才两岁，最大的也才十三。

　　您花这么多心力财力在他们身上，真的值吗？”

　　夏以沫脚步没停，目光落在溪畔几只戏水的白鹅上。

　　风拂动她的襦裙，她白皙的面容似乎在阳光下闪着淡光。

　　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值不值，从来不在眼下这两三年。

　　我要走的路，是推翻孙太尉把持的朝政。

　　是让女子也能站在金銮殿上。

　　这条路难如登天，光靠我和皇叔，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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