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万朝节（二）

　　“这位林三小姐，我亲眼看见了。

　　是你先撞了这位姑娘的，还试图撞第二次。

　　被人家躲开了，还要追着人家骂，这可不是名门淑女的作为。”

　　方思意踱步，款款行至夏以沫的身前，开口替她挡住林珞儿的无礼。

　　丞相之女方思意？她怎么也在这？

　　夏以沫有些意外，她见过方思意。

　　每年除夕的宫宴上，皇家公主也不是无所事事、随心所欲的。

　　她在七岁的时候就要熟背世家录，里面有画像。

　　所以京官及其夫人子女她基本上都眼熟有印象。

　　当然，只是嫡出她认识，官员庶出的子女太多了，这可记不过来。

　　“你又是谁？想英雄救美也要看看站在你对面的是什么人？”

　　林珞儿还想继续嘲讽，但看来人一身绫罗绸缎。

　　头上的发钗、腰间的禁步皆不似凡品，没敢说得太狠。

　　“我家小姐乃是方丞相府上嫡出的大小姐，名满京城的才女方思意！”

　　方思意身后的婢女往前一步，语气不乏骄傲地报家门。

　　“方……方丞相！方丞相家的大小姐……

　　我……不是有意的，我，见过方大小姐……”

　　林珞儿语无伦次，慌慌张张地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

　　完了完了，她对丞相府上的小姐这样说话。

　　回头爹爹知道了，肯定会骂她的，说不好还要罚跪。

　　“这礼我可受不起。”

　　方思意侧身露出身后的夏以沫。

　　“林三小姐撞的是这位姑娘，理应同这位姑娘赔礼道歉。

　　寻求宽宥，而不是只敬官职，不明是非。”

　　林珞儿咬唇，有些难堪，却不得不屈膝向夏以沫讨饶。

　　丞相是文官之首，其门生弟子众多。

　　对她爹爹这样的地方官官员调度，说白了就是一句话的事。

　　她林珞儿可以欺负平民百姓，但像这样的世家子弟，她平时伏低做小都来不及。

　　“对不起，撞你是我不对。”

　　林珞儿硬邦邦的说了句，说完便逃似的跑了。

　　反正她道歉了，还想要她对这个贱民更卑微，打死她也做不到。

　　经过方思意的时候，见她悲悯地看着自己，轻不可闻的说了句，好自为之。

　　至于吗？还让我好自为之，难不成后面还要对付自己不成？

　　又不是骂的她，在这装什么大好人！林珞儿生气的想。

　　跑得倒是快，不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南阳知州之女吗？

　　她记住了。

　　夏以沫无所谓的想着，目光被门外突然涌动的人群吸引。

　　“是国师！国师的车驾马上要经过朱雀街了！”

　　外头的人惊呼，此话一出，万宝阁中的人纷纷向门口挤。

　　都想一睹这传说中的国师，据说国师可以知天命。

　　算出前尘往事，也能卜出未来，若得国师一卦，胜十年寒窗。

　　“看来这堵得暂时出不去了，姑娘不如跟我上三楼。

　　我在三楼有临窗的包厢，在上面也能看到国师的车队。”

　　方思意温柔的朝夏以沫说。

　　她当然知道堂堂明昭公主，自然能上万宝阁顶楼。

　　那片她不曾踏足的地方。

　　可她现在扮演的是路见不平，对平民也关爱有加的世家小姐形象。

　　她可不知道眼前的人是公主殿下。

　　“方大小姐真是温柔体贴，不似寻常官家小姐那般傲气凌人。”

　　夏以沫顺着夸了一嘴，就跟着上了楼。

　　她朋友其实很少，平日里围着她的人都是因为她的身份捧着她。

　　虽然也不知道这方小姐是不是真如她表现出来的一样善良。

　　但于她又有何碍？起码她确实帮自己说了话。

　　万宝阁三楼。

　　夏以沫临窗倚着，手边的沉木清漆矮案上放着刚泡好的明前龙井。

　　茶香丝丝缕缕的飘在包厢里。

　　这里的视野很好，将朱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尽收眼底。

　　车马未至，就有卫兵持长矛在前方开路。

　　将蜂拥的人隔在道路两旁。

　　不久，一辆四驾的轺（yao二声）车缓缓驶入。

　　四匹拉车的马皆纯白如雪，没有一丝杂毛。

　　仿佛通人性一般，不骄不躁地慢慢走着。

　　轺车用黑檀木雕制，上有仙鹤祥云之纹。

　　华盖上刻玄道九重天，四角镶嵌硕大的东珠。

　　周身挂着柔和的月光纱，虚虚挽着。

　　只见一老一少跪坐其中。

　　老者仙风道骨，须发花白，正在闭目养神，冉冉升起的香让他仿若仙人下凡。

　　一旁的青年，一身银色长袍，腰间宫绦上垂着一条莲花玉佩。

　　黑发如瀑，只用一根玉簪斜斜挽着，清冷如玉的脸上无悲无喜。

　　鸦羽般的睫毛下是一双深潭幽冷的眼眸。

　　好似这世间万物都无法引起他分毫波澜。

　　“那是国师的关门弟子，京城四大世家，黎家唯一的嫡子，黎深。”

　　见她一直看着轺车里的人，方思意主动介绍。

　　黎深自从被国师选中继承衣钵，就跟着国师四处游学，这些年鲜少踏入京城。

　　而她也是因为她们方家与黎家世代交好，才从父亲口中得知。

　　若是日后黎深继任国师之职，那黎家就成当之无愧的世家之首了。

　　大夏朝的国师，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

　　是见了皇帝也不必行礼的存在，独立于官场之外，却又凌驾官场之上。

　　当年国师要收关门弟子的消息一放出来，京城里上上下下都抢疯了。

　　也没能见到国师一面，后来就听说国师挑中了黎家嫡子。

　　本是当继承人培养的黎深，还是被送进了摘星楼中。

　　而今拜师多年，怕是离他继任的日子也不远了。

　　可惜，当了国师就注定一辈子为国运占卜，再不得亲近家人，也不能娶妻生子。

　　即便如此，国师一职还是让无数人趋之若鹜，他们只为掌权者驱使。

　　因此虽有一朝天子一朝臣之说，国师却能一直一直屹立皇位之侧。

　　毕竟能测算天意的命格，百年难出。

　　夏以沫端起茶杯，送入面纱下轻轻抿了一口，不好喝。

　　这时，轺车里的黎深似有所感，微不可见地抬了下头。

　　清凌凌的目光落在万宝阁三楼雅间，开着的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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