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东夷城的贵客

　　十天后。

　　骄阳似火。

　　东夷城巍峨的城门下，范昭昭与云枫并肩而立。

　　她抬手遮了遮烈日，眯着眼打量眼前这座迥异于自己认知中任何城邦的“门”。

　　二人面前这道门，与其说是具有防御性质的城门，不如说是一座放大十倍的豪华商会大门。

　　高耸的城墙上，猎猎飘扬的不是统一的城邦旗帜，而是绣着“四海”、“通宝”、“万利”等字样的顶级商行徽记。

　　城门下负责盘查的守军身着锦缎而非甲胄，手持算盘而非长戟，倒更像是精明的税吏。

　　他们身边簇拥着不同商行的代表，视线在每一辆装载着货物准备入城的马车上来回逡巡，随时准备竞价截留心仪的货品。

　　“小枫枫，”昭昭轻轻拽了拽身侧玄衣少年的袖口，语气带着新奇。

　　“你见多识广，我想知道，天下的城门皆如此特别吗？”

　　“不是。”

　　云枫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洁。

　　昭昭莞尔。

　　“你这惜字如金的性子，跟我家那位闷葫芦叔叔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改天介绍你们认识，保管相见恨晚，能对坐一天不吭声。”

　　“走。”

　　云枫的目光扫过前方开始注意到他们这对“非商旅”组合的税吏，言简意赅。

　　就在一名税吏皱着眉准备上前盘问之际，云枫一步踏上前。

　　他掌心无声翻出一枚玄铁令牌，出示给税吏。

　　那令牌色如墨玉，正面阴刻三笔剑痕，边缘镶嵌一道鎏金海浪纹。

　　城下税吏目光触及令牌的刹那，手中算盘“啪嗒”一声砸落在地。

　　疾退数步，微微弯腰，神色恭敬地让出通道。

　　同时朝着身边那些伸长脖子好奇张望的商行代表厉喝：

　　“闭眼！低头！”

　　守军队伍中，唯一佩剑的头领反应最快。

　　他一个箭步上前，右手紧握成拳，重重抵在左胸心脏位置。

　　这是剑庐弟子对玄浪令持有者最郑重的剑礼。

　　守将低沉的声音穿透城门下的嘈杂：

　　“尊客持浪前来，当乘长风而行！二位，请！”

　　昭昭心中了然。

　　此次东夷城之行，正是应剑庐之邀。

　　十日前，花长老寻她商议的便是此事。

　　一月前，东夷城杏林堂分号传书云梦泽。

　　言明剑庐铸剑师身染奇疾，群医束手无策，药石罔效，恳请云梦泽出手相救。

　　花长老接到传信，第一时间便告知给昭昭。

　　两年时间，昭昭在云梦泽潜心修习。

　　云梦泽以岐黄之术冠绝天下，毒术一道本就登峰造极的她，又尽得族中长老医术真传，医毒两开花，昭昭的造诣与天赋折服众人。

　　此番剑庐求医，于她、于云梦泽皆是良机：

　　一则，可与剑庐乃至那位震慑天下的大宗师四顾剑结下善缘；

　　二则，东夷城是娘亲云明月当年起家的地方。

　　从这里开始，昭昭可借机游历天下，在及笄之前真正见识这片广阔的天下。

　　昭昭敏锐地察觉到，在他们出示令牌后，城门阴影中无声闪出两名灰衣斗笠人快速向城内飞掠而去。

　　方向直指剑庐所在。

　　“报信的倒是勤快。”

　　她收回视线，迎着城门内喧嚣的市井声浪，伸个懒腰。

　　侧头对云枫展颜一笑，清亮的声音透露出跃跃欲试。

　　“走吧，小枫枫，咱们进城！”

　　……

　　踏入东夷城，昭昭才真正体会到何为繁华。

　　过往澹州的市井喧嚣，在此刻被衬托得如此质朴。

　　眼前的长街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肤色各异、口音繁杂的商旅穿梭如织——

　　皮肤黝黑、裹着头巾的南洋香料商人，金发碧眼、穿着紧身裤的西洋冒险家，身着皮袄、带着浓郁羊膻味的草原胡商，当然更多的是三国本地的行商和工匠。

　　语言混杂，各种口音的讨价还价声、呼朋引伴声、货物叫卖声汇成一片奇异的交响乐。

　　昭昭路过举着宝石唾沫横飞、金发碧眼的西洋商人身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她冷不丁撂下一句“Hello，how are you？”，不等对方回话便默念“Ifine ，thank you！”大笑着走远。

　　皮一下，开心。

　　主街两侧让昭昭眼花缭乱的，除了来自五湖四海的各色人种，还有琳琅满目的店铺。

　　每家店的伙计皆摆出一副“没有买不到，只有你想不到”的架势热情揽客。

　　武器铺不仅卖寻常制式的刀剑，还有样式奇特、镶嵌宝石的海外弯刀，穿着皮围裙的师傅当街打磨剑刃，火花四溅；

　　成衣铺两侧，各族美人穿着最新款式的各种衣服，花枝招展，招揽顾客；

　　香料店门口的摊位上，不仅有成袋的胡椒、丁香、豆蔻堆成小山，还有晒干的海兽骨、色彩斑斓的矿石粉末，千奇百怪。

　　稍宽阔的街角空地，聚集着等待雇佣的护卫和满脸疤痕的亡命之徒。他们腰间挂着五花八门的兵器，时常有商贾打扮的人蹲下，挑挑拣拣……

　　经过一处热闹的岔路口时，昭昭和云枫总能看到一两个抱剑而立的灰袍剑客。

　　他们不干涉任何交易，神情冷峻，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四周人群，形成一种无声的威慑。

　　“简直是东夷城版的便衣嘛，有意思……”

　　昭昭调皮的视线在不远处一个灰衣抱剑客和身侧同样抱刀默行的云枫之间来回跳跃，嘴角忍不住勾起促狭的笑意。

　　她凑近云枫，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压低声音打趣道：

　　“喂，小枫枫，你看那个人，像不像你失散多年的亲兄弟？这抱武器的姿势，这生人勿近的气场……啧啧，人设撞得结结实实啊！”

　　“不像。”

　　云枫目不斜视，脚步丝毫不乱。

　　然而，在昭昭专注打量着他的侧脸，试图找出更多“相似点”时，云枫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如同被烫到般极其迅速地撤离。

　　几乎是同时，他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一下，下颌绷得更紧，极力维持某种岿然不动的表象。

　　“好啦好啦~开个玩笑嘛，别绷着脸啦！”

　　昭昭见好就收，笑嘻嘻地摆摆手。

　　目光旋即被右前方一块古朴的“奇珍阁”牌匾吸引。

　　“走，本小姐带你开开眼界去。看看这古代的‘潘家园’能淘到什么宝贝！”

　　她兴致勃勃，一把拉住云枫的袖口，半拖半拽地将人带进店铺。

　　甫一进门，昭昭便知这店铺是“低调的奢华”。

　　外面门脸寻常，内里却别有洞天。

　　高高的紫檀木展柜错落有致，上面摆设着流光溢彩的天然水晶、碗口大小氤氲着柔光的夜明珠、枝杈繁复如火焰燃烧的红珊瑚树，以及各色切割精美的宝石，在特制的琉璃灯下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

　　掌柜是个眼力毒辣的精明人，见这一男一女气度非凡，尤其那玄衣少年抱刀的姿态绝非寻常护卫，立刻堆起十二分的热情迎上来。

　　“二位贵客光临，蓬荜生辉！”

　　“小店虽不敢说网罗天下奇珍，但也有些压箱底的宝贝。您二位尽管上手细瞧，若有合心意的，价格好商量！”

　　“哦？掌柜口气不小嘛。”

　　昭昭饶有兴致地踱步到一个巨大的天然水晶前，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棱面。

　　她脑中灵光一闪，带着几分玩笑和试探问道。

　　“店家，可有比这水晶更加光滑剔透、毫无瑕疵的奇珍？要透光如水、毫无阻滞的那种。”

　　比天然水晶更通透的珍宝？

　　那不就是玻璃嘛！

　　这种成熟的工艺古代根本不可能……

　　昭昭脸上露出轻松的笑意，心中笃定掌柜会摇头。

　　不曾想，掌柜闻言眼睛一亮。

　　转身从最里层一个锦缎衬里的木盒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一物，献宝似的递到昭昭面前。

　　“贵客果然见识不凡！您说的，可是此物？”

　　昭昭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瞳孔骤然缩紧，看到了最不该出现在这世上的东西。

　　她劈手夺过掌柜手中的物什——

　　那是一只线条流畅、通体晶莹剔透、毫无杂质与气泡的高脚杯！

　　在店内琉璃灯的光芒下，折射出纯粹的光泽。

　　“嘶——！”

　　昭昭倒抽一口冷气，踉跄着倒退几步。

　　平时总是含笑的桃花眼里，此刻只剩下翻江倒海的难以置信和世界观被彻底颠覆的骇然。

　　玻璃？？？ 成熟的玻璃？！

　　这怎么可能！！？？幻觉？我眼花了？？！！

　　掌柜的嘴巴还在开合，似乎说着什么“此物稀罕”、“庆国内库出品”之类的话，昭昭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她用力攥紧身边云枫的衣袖，指尖泛白，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急切地求证。

　　“小枫枫！告诉我！你能看见这个吗？这个杯子！它是真的吗？不是我的幻觉对不对？！”

　　云枫很少见到昭昭如此惊慌失措的模样。

　　他迅速上前半步，一手稳稳托住她微微发抖的手臂，另一手虚扶在她后腰。

　　眼底掠过淡淡的担忧：“能看见。不是幻觉。是真的杯子。”

　　这恐怕是他有史以来一次性说过字数最多的一句话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昭昭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盯着云枫的眼睛，又低头死死盯住手中冰凉光滑的杯子，指尖颤抖着摩挲那完美无瑕的杯壁。

　　“这工艺……这纯净度……气泡呢？杂质呢？这分明是机器压制的水平！穿越？平行时空？还是说……这个世界……还有别的穿越者？！……难道是我疯了？！”

　　她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掌柜，抓住对方的衣襟：

　　“这东西哪来的？！是谁做的？！快告诉我！立刻！马上！”

　　掌柜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激动反应和云枫周身越发实质化的杀意吓得魂飞魄散，腿肚子都在打颤，哭丧着脸连连后退。

　　“小……小姐息怒！这……这琉璃盏确……确实是庆国内库所出，由皇室匠造坊精制……小的……小的只是代卖啊！”

　　“您……您要是不买……求求您先还给小人吧……这宝贝价值千金，万一磕碰了，小人倾家荡产也赔不起啊……”

　　被“庆国内库”、“皇室匠造坊”这几个字烫到，昭昭松开抓着掌柜的手，也松开紧握的玻璃杯。

　　“还你。”

　　她将杯子塞回掌柜手里，声音有些发飘。

　　跌跌撞撞地转身，一把推开奇珍阁厚重的门帘，冲到喧嚣的大街上。

　　微微仰头看一眼依旧刺目的烈日，她扶着街边冰冷的石墙，眼前繁华的街景蒙上一层虚幻的光晕。

　　她需要冷静。

　　她需要好好想想。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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