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岁月静好与秋后“算账”

　　阳光明媚的午后。

　　整座范府都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的高兴氛围中。

　　范家大小姐得圣上青眼，加封正二品女爵县主，陛下金口玉言赐予封号“昭华”，赐下食邑三百户，享郡王俸。

　　这可是庆国有史以来第一位御赐封号的外姓县主，这是何等荣耀！

　　与此同时。

　　范家大少爷初入仕途便圣上被擢升为从六品的光禄寺丞，兼领鉴查院提司，那可是凌驾于百官之上的鉴查院。

　　提司一职更是鉴查院内一人之下的存在，这又是何等权势！

　　庆帝高调封赏范闲和昭昭的消息一经传出。

　　整个京都蜂拥而至范府送贺礼的人快把范家的门槛都踏破了。

　　人人皆知范家的大少爷和大小姐是圣上看重的新贵。

　　范闲刚回家就被刚下值的范建喊到书房，二人简单交流了御书房的情形后，范建转眼又被宫里来人叫走。

　　“老爹这户部侍郎做的，比尚书大人还忙。”

　　范闲看着范建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由得摸着下巴，咂下嘴。

　　“昭昭回府了吗？”

　　他从主院离开，随意拦下一个行色匆匆的家仆。

　　“回大少爷，县主于一炷香前已经回到府中。”

　　家仆神色恭敬道。

　　这个称呼让范闲一愣，差点没反应过来。

　　“大少爷？”

　　“哦，没什么，你去忙吧。”

　　范闲联想起回府时前院的盛况，以及府中家仆对自己与刚回府截然不同的态度，捏了捏手里从老爹书房顺走的橘子，哑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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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华院。

　　院中静悄悄的，依旧是一个下人也没有。

　　前院的喧嚣似乎与这里无关。

　　范闲从第一次回府的时候就在想。

　　他是以自己性格孤僻古怪为由撵走了院中下人，那昭昭又是用什么理由说服老爹和柳姨娘的呢？

　　他抛掷着手中的橘子，路过中庭的小桥流水，径直来到书房门口。

　　在绝大多数时候，若是想在昭华院里找到昭昭，直奔书房准没错。

　　书房的门敞开着。

　　巨大的平头案上，边边角角铺满草药和摊开的毒理大全。

　　中间放着一个石臼、一个盛着绿色粉末的小碟、一个盛着棕色树枝状物的小碟。

　　范闲惬意地斜倚在门框上，抱着胳膊，静静看着案前那道窈窕的身影。

　　午后的阳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一袭淡绿色丝绸长裙的昭昭立于案前，她墨发梳成垂鬟分肖髻，斜簪一枚翡翠海棠簪，几缕碎发垂落，通身流淌的竹青色浅纹，衬得她越发清新脱俗。

　　昭昭戴着羊肠外科手套，用药杵反复研磨石臼中的白色块状物。

　　范闲的视线从她的侧颜，扫过她手中的薄如蝉翼的手套，轻轻一笑，最终落在案上三个装着毒药原材料的容器。

　　他一眼就认出。

　　少女又在沉迷于研究奇奇怪怪的毒药了。

　　石臼中装着的是生石灰块、绿色粉末是芥子根粉，棕色树枝状物是鬼箭羽。

　　这回制作的是什么呢？

　　范闲不由得好奇起来。

　　只见昭昭将生石灰块研磨成滑腻如脂的雪白细粉后，将其倾入一只瓷碗中。

　　接着，她将手边研磨好的绿色粉末倒入瓷碗，又掺入一撮采集自鬼箭羽的浅褐色绒毛。

　　少女纤长的手指拈起案前竹制笔架里的一根鹰羽，一丝不苟地将三者地搅拌均匀。

　　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昭昭的动作。

　　范闲便觉得，方才在书房密谈时，老爹告诫他今后在京都要更加谨言慎行而产生的一丝略微沉重的心情悄然消散。

　　在她这里，二人仿佛又回到了澹州的听竹轩。

　　他只觉岁月静好。

　　在昭昭的缓慢搅拌下，粉末混合后逐渐呈现灰白色，空气中瞬间弥漫起一股辛辣气息。

　　“我说，某人还要在门口看多久？”

　　少女笑吟吟的声音响起。

　　“师妹，我怀疑你在cos绝命毒师，制作生化武器，而且有证据。”

　　昭昭听到范闲对自己的称谓，嘴角抽了抽，无奈扶额。

　　又来了。

　　她一直想知道。

　　为什么每次一看见自己在制作毒药，这家伙就致力于过一把师兄的瘾啊？

　　她和他可是同时拜费老头为师的好吗？

　　总觉得。

　　比自己早出生几个时辰这一点能让他炫耀一辈子。

　　昭昭一边轻轻摇头，一边屏住呼吸，将成品粉末迅速倾入特制的薄皮囊中。

　　“大功告成！”

　　她拍了拍手，拿起薄皮囊得意地晃了晃，朝范闲俏皮地眨眨眼。

　　“那亲爱的师兄要来体验一下我的新研制的秘密武器吗？”

　　范闲放下橘子，抱着手臂缓缓走近桌案前，挑眉一笑。

　　“石灰粉灼眼，伤呼吸道；芥子粉强烈催泪，鬼箭羽可以延长作用时间，你这是超级加强版辣椒水啊？我才不上当。”

　　“没意思。”

　　昭昭撇撇嘴。

　　师出同门就是这样没有神秘感。

　　“算你聪明。我给它起名‘红尘醉’，遇到高手，挥洒而出，中此毒者会瞬间感到双目剧痛难忍，呼吸灼痛，呛咳不止，暂时失去行动能力。”

　　“无孔不入，难以防御，持续性强……”

　　范闲若有所思。

　　“对大宗师有效果吗？”

　　少女被问住了，低头沉思起来。

　　“不知道，没试过，不过对大宗师以下的九品高手绝对有效。即使是九品巅峰，他们的生理感官总不能是铁打的吧。”

　　“我觉得下次叔来的时候，你可以问问他。”

　　昭昭将薄皮囊贴上标签，递给范闲。

　　“给你。下回再遇到比自己厉害的高手，给他来一下，打不过就撤，又不丢人。”

　　“这是给我做的？”

　　范闲一愣。

　　“不然呢？我可是琢磨了好久，不过这个只对单攻有效，如果对方群攻的话，我得再想想……”

　　听着少女神色认真的碎碎念，他表情柔软，珍重接过。

　　“我是八品上，天下的九品高手就那么几个，难道联手来杀我不成？我的人缘也没差成这样吧？”

　　提到九品高手。

　　范闲突然想起押送司理理回京都时，云枫说过的话以及在御书房门口李承泽的表现。

　　他暗自比较一番，还是云枫威胁更大，先解决这个。

　　想到这里。

　　范闲故意拖长声音开口，话里话外全是委屈和控诉。

　　“唉……有些人啊，在外面游山玩水四年，信写得倒是勤快，念叨想吃我亲手做的美食，好听的话不要钱的说，显得多亲热似的……”

　　昭昭闻言一愣。

　　这位的思维是不是过于跳跃，怎么突然翻起旧账了？

　　她收拾着案上先前散落的器皿和材料。

　　“怎么？我们刚刚加官进爵的小、范、大、人，刚收下我的礼物，转眼又从哪里翻出来的陈年旧账，来找我算？”

　　昭昭飞速回忆着最近发生的事。

　　她……好像没有干什么坏事吧。

　　就算干了什么。

　　难道不该功过相抵吗？

　　昭昭转过身抽出平头案后药柜的抽屉，将器皿放入其中。

　　范闲俯身凑近，一手撑在她旁边的药柜上，将她半圈在身前。

　　“陈年旧账？昭昭，你老实交代……”

　　他另一只手屈起手指，指节轻轻敲击她面前的药柜隔板，发出“叩叩”的轻响。

　　“你前段时间是不是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还派了个特别能干的保镖？”

　　“特别能干”四个字。

　　范闲几乎是磨着牙说出来的。

　　“保镖”二字一出。

　　昭昭终于意识到，他思维为何如此跳跃了。

　　她笑意盈盈地迎上他写满控诉的目光，眼中流光溢彩，故意眨眨眼。

　　“眼线？保镖？这话从何说起？”

　　昭昭歪着头，一脸无辜。

　　“我那不是担心你追踪司理理的途中遇到危险吗？京都水深，你又不是不知道。”

　　望着少女理直气壮的模样。

　　“好啊。”

　　范闲挺直腰板，双手叉腰，开始来回踱步“细数罪状”。

　　“担心我？所以你就派了那个惜字如金、身手绝顶的腹黑冰块脸？”

　　每说一个形容词，他的语速就加快一分。

　　范闲的怨气快要弥漫整个书房了。

　　昭昭看着他来回打转的模样，一时间忍俊不禁。

　　关上药柜的抽屉，好整以暇地抱起手臂，倚在药柜上看着他。

　　“云枫武功高强，办事稳妥，派他去保护你，我放心。这也有错？”

　　少女的眼神很是坦荡，一副“你纯纯无理取闹”的调侃模样。

　　范闲被她的坦荡噎了一下，脚步一顿。

　　随即想起更严重的事，他脸上更加悲愤。

　　范闲双手按住昭昭倚靠的药柜，将她彻底困在方寸之间，几乎鼻尖相触。

　　“好，保护我这事儿，算你关心则乱，我勉强接受！但是！”

　　他深吸一口气。

　　“你居然！居然跟外人！吐槽我！字！丑！”

　　最后几个字带着巨大的羞愤和不可置信，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

　　痒痒的。

　　昭昭先是一愣，睫毛颤动几下，终于反应过来。

　　一定是云枫那个闷葫芦说了什么。

　　看着范闲因为羞愤而泛红的耳垂，还有他瞪得溜圆，里面写满“你不给我个解释我就要闹了”的狗狗眼。

　　她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哈哈哈哈——”

　　昭昭笑得花枝乱颤，眼泛泪花，伸出手轻轻戳了戳他的肩。

　　“哈哈哈哈——”

　　“原来是为这个！你的字……确实很有风骨嘛~”

　　她学着他刚才的样子拖长声音，眼中狡黠的光芒闪烁。

　　也许是再无婚约束缚。

　　范闲看着眼前眉眼弯弯的少女，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他一把抓住她戳自己肩的手，紧紧握在掌心，不让她逃开。

　　“你别想糊弄我。”

　　他握着她的手晃了晃。

　　“云枫都告诉我了。”

　　“他说是你亲口说的，你居然跟他说……说我的信字丑！”

　　少年委屈巴巴，把“亲口跟他说”几个字咬得格外重。

　　“那是我熬夜给你写的，一笔一划，饱含深情！”

　　范闲夸张地渲染道。

　　昭昭心软得一塌糊涂。

　　“好好好，是我错了。”

　　她放软声音，轻轻拍拍他的手背，哄着炸毛的小狐狸：

　　“我那不是跟云枫闲聊嘛。他那个人，跟叔一样沉默寡言，路上总得找点话题。”

　　“我们一直保持书信往来，我总不能一点都不透露你的消息吧？聊着聊着这不就……”

　　范闲摇晃着二人交握的手，眼神认真起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撒娇。

　　“勉勉强强算你有理。”

　　“但是！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你得补偿我。”

　　昭昭看着他这副耍无赖的模样，颇为好笑地挑眉。

　　她上下打量他一下，眼神玩味。

　　“哦？炸毛狐狐想要什么补偿？金山银山？”

　　“本县主现在食邑三百户，以后也是有爵位俸禄的人了，补偿你个小寺丞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故意逗他，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挠一下。

　　范闲被她挠得心尖一颤，注视着少女带着狡黠笑意的容颜，目光落在她柔软微翘的唇瓣上，喉结明显地滚动一下。

　　他鼓足勇气，深吸口气，声音很轻，带着豁出去的试探。

　　“我才不稀罕金山银山。”

　　“我要……你以后，只能跟我一个人吐槽我的字丑。”

　　范闲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眸，不容她逃避。

　　“还有，云枫知道的‘独家记忆’，我也要听。一件一件，仔仔细细地告诉我。”

　　昭昭被他突如其来的靠近和灼热的眼神看得心跳骤然加速，瞬间感觉一股热意从脖颈窜上脸颊。

　　她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清晰地映出自己的模样，满是毫不掩饰的深情和期待。

　　看来她的感觉终究没错。

　　一直以来并非她一厢情愿。

　　昭昭垂下眼帘，掩饰眼底的羞涩和涌动的情愫，轻轻点头，声音轻得好似羽毛拂过。

　　“好。”

　　她懂他的潜台词！

　　她接受他的靠近！

　　范闲听到这声“好”，觉得此刻心底仿佛有万千烟火同时升空，轰然绽放，将他的整个世界映照得绚烂无比。

　　他心中所有的别扭和醋意顷刻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满腔被应允的狂喜和满足。

　　“不过……”

　　昭昭迎上范闲瞬间亮起来的眼神，唇角勾起一个甜蜜又带着挑衅的弧度。

　　“先说好，听完不许跳脚，不许无理取闹。”

　　昭昭抬手轻轻点点他的鼻尖，故意一字一顿道：

　　“还有你的字，真的得练练了，范、闲、同、学。”

　　范闲感受着她指尖点触鼻尖的亲昵，忍不住咧开嘴笑起来。

　　笑容灿烂得晃眼，带着少年独有的意气风发和纯粹快乐。

　　他轻轻拂开她鬓边一缕被夕阳染成金色的发丝，指尖温柔掠过她的耳边。

　　范闲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声音带着得逞的笑意和无限温柔。

　　“成交！昭、昭、老、师。”

　　“不过练字嘛……”

　　他凑得更近，两人温热的呼吸几乎缠绕在一起。

　　“你得亲自教才行。”

　　范闲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眼神滚烫。

　　“手把手地教。”

　　昭昭脸颊瞬间爆红，宛若一颗熟透的樱桃。

　　她想抽回手，被他握得更紧；想偏头躲开他灼人的视线，被他指尖停留在耳际后温柔定住。

　　少女只能羞赧地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似蝶翼般颤动，嗔怪地瞪他一眼。

　　可那眼神此刻水光潋滟，毫无威慑力。

　　书房里弥漫的药香似乎也变得甜腻起来，缠绕在两人呼吸相闻的方寸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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