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救治与人心

　　仓库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最后一丝天光被沉重的夜幕吞噬。寒风从仓库的破洞和缝隙中钻入，带来刺骨的冰冷，却也吹散了些许弥漫的硝烟和血腥味。

　　凌云带着大壮和猴子，如同三只谨慎的土拨鼠，悄无声息地完成了对仓库外围的快速清理。日军的尸体被拖到远处一个巨大的弹坑里草草掩埋，血迹用浮土和灰尘粗略遮盖。战斗的痕迹被尽可能抹去，虽然依旧无法完全消除，但至少能拖延一些时间，给可能的后续搜索制造一些麻烦。

　　他们简单搜索了战场，除了几枚散落的黄铜弹壳，那队溃退的日军并没有留下什么有价值的装备，看来逃命时也没忘了带走同伴的武器。

　　返回仓库内部，厚重的帆布再次遮住入口，将外面的寒冷与危险暂时隔绝。

　　仓库里点起了两盏昏暗的油灯，豆大的火苗跳跃着，将人们的身影拉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摇曳不定。激战过后的兴奋感逐渐褪去，疲惫和伤口带来的疼痛开始占据上风。

　　赵铁柱靠在货包上，脸色因为失血和疼痛而显得有些苍白，胳膊上刚刚重新包扎过的纱布隐隐渗出血迹。小湖北则捧着被烫伤的手，不时倒吸着凉气。

　　气氛有些沉闷。

　　凌云的目光扫过众人，将大家的神情尽收眼底。他知道，一场战斗的结束，并不仅仅是清点弹药和伤亡数字那么简单。人心的聚散，往往在这些细节之中。

　　他走到仓库中央，那里堆放着他们所有的家当——武器、弹药、以及为数不多的食物和清水。

　　“李青山。”凌云开口。

　　“到！”李青山立刻放下笔，站起身。

　　“记录：十二月x日，于城南废弃仓库区，击退日军搜索小队一支，约五至六人。毙敌至少一人，伤敌不明。我方轻伤两人，无阵亡。消耗机枪子弹约七十发，步枪子弹三十余发，手雷四枚。”

　　凌云口齿清晰，语速平稳，仿佛在做一份严谨的战斗报告。

　　李青山赶紧坐下，就着油灯，认真地在纸上记录起来，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在寂静的仓库里显得格外清晰。其他人都默默地看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心头滋生——他们做的事情，正在被郑重地记录，这不再是溃败逃亡，而是有组织的抵抗。

　　“现在，”凌云转向那堆食物，“开饭。今天打了胜仗，伤员优先，分量稍多。其他人，按平时分量分配。”

　　他亲自拿起干粮袋，先是走到赵铁柱和小湖北面前，给他们每人多分了半块压缩干粮和一小撮难得的肉干（从日军干粮里抠出来的）。

　　“柱子，多吃点，好得快。小湖北，你也一样，把手养好。”凌云的语气很平静，没有过多的安慰，却带着一种实实在在的关怀。

　　“谢…谢谢长官！”赵铁柱声音有些哽咽，接过食物，重重地点了点头。小湖北也红着眼圈道谢。

　　然后，凌云才开始给其他人分配食物，包括他自己，分量一模一样，没有任何特殊。他甚至将最后一点碎屑也仔细地分了出去。

　　众人默默地接过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口粮，小口小口地咀嚼着。食物依旧粗糙匮乏，但吃在嘴里，感觉却和以往不同。那种绝对的公平和长官与士兵的同甘共苦，像一股暖流，悄然融化了战争带来的冰冷和隔阂。

　　王老栓啃着干粮，看着凌云忙碌的身影，低声对旁边的刘顺子感慨：“俺当兵这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长官……能带咱打胜仗，分东西还不藏私……”

　　刘顺子用力点头，瓮声道：“俺就跟定排长了！”

　　吃完了简单的晚餐，凌云并没有让大家立刻休息。他让李青山把记录的战斗日志拿过来。

　　“今天这一仗，我们赢了，但赢得侥幸。”凌云的声音在仓库里回荡，没有了之前的兴奋，而是充满了冷静的分析，“鬼子的轻敌和我们提前准备的工事，是我们取胜的关键。但是，我们的问题也不少！”

　　他指着日志上记录的弹药消耗：“顺子的机枪是很猛，但太费子弹！七十发，听起来不多，但按今天的打法，再来两次，我们的机枪就得变烧火棍！以后必须更加节约，点射，短点射为主！”

　　刘顺子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俺知道了，排长，下次俺注意。”

　　“还有，”凌云看向其他人，“步枪射击精度太差！三十多发子弹，除了我打中那一枪，你们谁确认毙伤敌人了？大部分子弹都浪费了！从明天开始，只要条件允许，轮流进行瞄准训练！哪怕没有实弹，也得给我练据枪，练瞄准！”

　　士兵们面面相觑，有些惭愧，但也知道凌云说的是事实。

　　“我们的工事也有漏洞。”凌云继续总结，“入口处的绊线预警很好用，但还可以更隐蔽。内部的射击位还可以优化，互相之间的掩护要再明确……”

　　他一条条分析着战斗中的得失，既肯定成绩，更直指问题。这种严谨的、基于事实的战后总结，让这些习惯了胜则一拥而上、败则一溃千里的旧式士兵感到无比新奇和信服。

　　他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补充自己看到的细节，讨论哪个位置更好防守，怎么扔手雷更有效……

　　一种积极的、向上的氛围在仓库里弥漫开来。他们不再是被动地接受命令，开始主动思考如何更好地战斗，更好地活下去。

　　李青山飞快地记录着这些讨论，他的日志本上，不再是简单的流水账，开始有了战术分析和集体智慧的闪光。

　　总结讨论告一段落，夜色已深。

　　安排了双人岗哨轮流警戒后，众人纷纷找地方和衣而卧，抓紧时间休息。受伤的赵铁柱被安排在了最避风的位置。

　　凌云却毫无睡意。他靠坐在一个货堆旁，就着油灯的微光，再次仔细研究着那张皱巴巴的南京城区地图和李青山不断完善的地形草图。

　　弹药消耗的问题，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没有充足的弹药，再好的工事，再高的士气，也只是空中楼阁。今天击退了敌人，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那个萦绕在他心头许久的念头，再次变得无比强烈——那个可能存在的**军火库**。

　　米铺那边的线索因为神秘势力的介入和日军的快速反应而中断，但原主记忆碎片中关于教导总队物资存放的信息，并不仅限于那一处。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慢移动，划过他们现在所在的仓库区，划过之前活动的作坊区，最终停留在靠近城墙根的另一个区域。那里似乎标注着几个较小的仓库符号，原主的记忆里，那里好像有一个教导总队下属某部负责的、比较隐秘的**临时弹药补给点**，规模不大，主要是为了应对城垣防御战的紧急补充，位置相对偏僻……

　　会不会因为城破得太快，那个小补给点被遗忘了？或者因为位置不起眼，尚未被日军发现？

　　这个想法让他心跳加速。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来验证这个猜测。

　　他的目光转向另一边，李青山也还没睡，正接着油灯微弱的光芒，仔细地整理和补充着今天的战斗日志，时不时还对照一下他之前画的那张简陋的仓库区草图。

　　凌云心中一动，站起身，走了过去。

　　“秀才，还没睡？”

　　“啊，长官！”李青山抬起头，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俺把今天大家说的要点再整理一下，顺便把咱们这仓库周围的图再画细一点。”

　　凌云赞许地点点头，在他身边坐下，目光落在李青山那张画得密密麻麻的草图上。上面标注了他们设置的警戒点、射击位、诡雷大致范围，以及仓库周围的主要巷道。

　　“画得很仔细。”凌云指着草图上的一个点，“这里，我们白天探查的时候，是不是有个被封死的侧门？”

　　李青山看了看，点头道：“对，是个小铁门，从外面用粗铁链锁死了，好像还从里面堵死了，俺当时记了一笔。”

　　“嗯。”凌云又指向另一个方向，“这边，仓库后面，那片塌了一半的矮房子，通向哪里？白天没来得及细看。”

　　李青山努力回忆着：“那边……好像是个死胡同，堆满了烂木头和破瓦罐，没看到路。不过……俺爬高的时候瞟了一眼，矮房子后面，好像还有一片空地，再往后就是很高的围墙了，像是……像是另一个仓库的后墙？”

　　另一个仓库的后墙？

　　凌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他立刻拿出那张南京城区地图，对照着李青山草图上标注的方位和距离。

　　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测算着……

　　如果李青山没有看错，那个高墙之后……

　　凌云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

　　根据地图显示和李青山的描述，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仓库，与记忆中原主那个模糊印象里的“临时弹药补给点”所在的仓库区域，很可能是**相邻的**！甚至可能只隔着一道墙！

　　那个补给点仓库可能正面开口在另一条街，而后墙则正好对着他们这个仓库的后方！

　　由于建筑密集和废墟阻挡，他们白天的探查没有发现那个入口！而那个仓库，很可能在破城时的炮击中受损更严重，或者入口被堵塞，因此没有被日军优先注意到！

　　线索如同散落的拼图，在这一刻突然完美地拼接在了一起！

　　巨大的兴奋感如同电流般窜过凌云的全身，但他强行压制住了。

　　这还只是一个推测！需要最终的证实！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激动的心情，拍了拍李青山的肩膀：“秀才，你立了大功了！你提供的这个细节非常重要！”

　　李青山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的随手记录怎么就成了大功。

　　凌云没有解释，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仓库后方那一片黑暗的区域，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灼热。

　　希望，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露出了一丝微光。

　　他站起身，叫醒了刚刚睡下的王老栓和猴子。

　　两人睡眼惺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凌云的目光在昏暗的油灯下闪烁着激动而谨慎的光芒，他压低声音，对两人说道：

　　“别睡了。”

　　“拿上工具和武器，跟我去仓库后面看看。”

　　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他们三人能听到：

　　“我们可能……挖到‘宝’了。”

　　“就在那堵墙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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